普遍认为缅甸没有四季,我们只有三季,暑季、雨季和冬季,春天大多不为人所知。尽管,在比较寒冷的边境,有一段像春天那样宜人的、我们称之为早夏的气候。除了部分地区之外,那里有枫叶般鲜艳的落叶树,照亮了寒季的头几个星期,我们也没有如日本人那样能轻易感觉到的秋天。 对一个粗心的观察者说来,缅甸人都似乎特别地对季节的更替不敏感。我们没有庆祝春天到来的保春花,我们不知道秋天的美丽的震颤,我们也没有把季节的主题具体地体现在我们的艺术表达或时装里。
我们一年里都穿著同样几款服装:差别只是在于暑季和雨季。雨季是一把伞,而冷天只是在夏季的衣服上加厚几层而已。我们对季节的更替,没有表示出太多的关心。但事实上,缅甸人却对他们日常环境里的时间变化极为敏感。传统惯例,认为我们有六个季节。我们也有一种诗歌类型,表现了阴历中的十二个月,就好像每一个月都有它自己的一个季节。
十二月与拿特祷(Natdaw)月大致相符合,在佛教传入缅甸之前,它是礼拜印度神迦尼什(Ganesh)——象征财富的象头神的日子。在诗歌的传统中,拿特祷(Natdaw)是一只蛾。当薄雾和银光闪闪的寒露笼罩地球的时候,心灵充满著对远方的爱人的思念。 这是达芯(thazin)花盛开的月份:精致的小花蕾,像羊皮纸上涂了金黄色的雄蕊,从弯曲、透明的绿色□干上垂下。对缅甸人说来,达芯(thazin)是非常浪漫的,精致而难养的。当它绽开花朵的时候,它的优美几乎就是这个寒凉季节里的象征。
拿特祷组成何曼特(Hemanta)或冬天的第二下半季。最有趣的是,这是缅甸最令人怀旧的季节。天空一片澄净,天边像给地平线镶上鸭蛋一样的蓝色。在仰光,最冷的天也比不上东京樱花盛开时,晴和的日子那么冷。但对缅甸人说来,这是真正的冷。老伯伯早上出去晨运的时候,头上戴著毛纺的巴拉克拉法帽;老婆婆披著编织的围巾,裹著法兰绒,或半个世纪前流行的天鹅绒夹克衫。在何曼特期间,传统上受人欢迎的消费品是口味重的与“加热”的食品,比如肉,牛奶,黄油,蜜糖和干姜。那些吃得好的人,在早晨新鲜的空气中,他们的脸色变得圆润和充满光泽。
冬天一来,入夜时,我就开始蜷缩在我们家惯用的中国毛毯里面。这些厚厚的棉毛毯盛行条纹或方格花纹,通常有绿色、红色及红褐色各种不同的图案。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们就拥有自己的毛毯。记得那时我偏爱绿格子花纹的毛毯,一直用到它几乎变成碎布,我还坚持要用。如今,寒冬来临之时,第一条放置在我床上的毛毯,是我父亲的中国朋友们送给他的一条旧毛毯:白色夹杂著有点儿褪色的红条子花纹,我母亲在一个角落处绣上了日期,“ 25-3-47”。当气温急剧下降,我就将那张搁置在我父母婚床上的日本毛毯加在中国毛毯上面取暖。
八年来我在寒夜里都无法入睡。不去思考良心犯,以及别的被关在全缅甸监狱里的犯人。当我在蚊帐里躺著很好的床垫,躲在毛毯底下取暖的时候,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我的很多政治难友,他们在阴冷的牢房里,躺在薄薄的、渗透著寒气的席子特别令人难受的水泥地上。他们既缺乏充足的衣服和毛毯,也没有蚊帐可以防止蚊虫。虽然,冬天没有夏天那么多蚊子,但蚊帐有取暖的作用。我惊讶有那么多的犯人被冻醒,颤抖著度过长夜;有那么多的老犯人,忍受著骨头疼痛与肌肉痉挛;多少人此时此刻正梦见一杯热饮或家人的一点安慰。
这是我在监狱的第八个冬天了,一早起来就能看到一个清新洁净的世界。我讶异有那么多的犯人能够尽情享受美丽的何曼特时节,我们的诗人对此已写过如此令人伤感的诗。铁窗牢不可破的大墙,阻挡了银光闪烁的露珠与薄纱似的阳光,冬天花朵的淡淡香气,以及丰富而温暖的食物的滋味。此时此刻,如果能读到有关冬天的诗句,那该多好!
(1996年2月12日)
(井蛙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