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循规蹈矩的学生
我在香港的郊区──元朗和沙田──长大。那里没有电,也没有自来水。小时候就在河中洗澡。家中有八兄弟姐妹,食物少得可怜。五岁时参加某著名小学的入学试,结果没考上。原因是用了错误的记号,如把57反写成75,69反写成96等。
我只能上一所小小的乡村学校。那里有很多来自农村的粗野小孩。受到这些小孩的威吓,加上老师处理不善,不到一年,我便身患重病。在家中养病的半年,我思索如何跟同学老师相处。升上小六时,我已经是一群小孩的首领,带着他们在街头乱闯。家父是位教授。他教了我不少中国文学。可是,他并不知道我曾旷课好一段日子。﹙或者这是因为我在家中循规蹈矩,他教授的诗词我也能背诵如流。﹚逃学的原因是老师不怎样教学,在学校闷得发慌,不久连上街也觉得无聊了。当时香港有统一的升中试。我考得并不好,但幸好分数落在分界线上。政府允许这些落在分界线上的学生申请私立中学,并提供学费。
我进入了培正中学。培正是一所很好的中学。中学生涯的第一年乏善可陈。我的成绩不大好,老师常常对我很生气。大概刚从乡村出来,“野性”未改吧。我热中于养蚕、养小鱼,到山上去捉各种小动物。沙田的风景美丽清新,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倒是自得其趣,到如今还不能忘怀。当时武侠小说盛行,我很喜欢读这些小说,没有钱去买,就向邻居借。父亲不赞成我读这些小说,认为肤浅,但我还是偷偷去看,也看了各种不同的章回小说如七侠五义、说岳全传、东周列国志等杂书。
古典文学深深影响了我
父亲从我小学五年级教我诗词、古文和古典小说如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西厢记等。父亲坚持我在看这些小说时,要背诵其中的诗词。当时虽以为苦,但顺口吟诵,也慢慢习惯。总觉得没有看武侠小说来得刺激。但是真正对我有影响的却不是武侠小说。中国古典文学深深影响了我做学问的气质和修养。近代的作品,如鲁迅的也有阅读。记忆深刻的:“路是人行出来的,自己的路更要自己去走。”
我研读过史学名著《史记》和《左传》。对史记尤其着迷。这不仅是由于其文字优美、音调铿锵,还因为它叙事求真,史观独特。直到现在,我还不时披阅这书。晋陶渊明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其实在做科学时,也往往有同样的经验,读书只要有兴趣,不一定要全懂,慢慢自然领会其中心思想,同时一定要做到︰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这是古人的经验,陶渊明的古文和诗有他的独特气质,深得自然之趣,我们做科学的学者也需要得到自然界的气息,需要同样的精神。在以后的日子里,我都以此作为原则,以研读学问为乐事,不以为苦。在父亲的循循善导下,我开始建立我对人生的看法。到如今,我读《史记》至以下一段时,仍然使我心志清新︰司马迁“孔子世家”赞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假如我们追求的永恒的真理,即使一时的挫折,也不觉灰心。
数学兴趣的产生
在培正的第二年,我们开始学习平面几何。同学对抽象思维都不习惯。由于在家中时常听父亲谈论哲学,对利用公理进行推导的做法,我一点也不觉得见外。学习几何后,我对父亲的讲话,又多明白了几分。
利用简单的公理,却能推出美妙的定理,实在令人神往。
对几何的狂热,提高了对数学──包括代数──的鉴赏能力。当你喜欢某科目时,所有有关的东西都变得浅易。
十四岁时,父亲便去世了。这或许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打击。在一段颇长的日子里,对父亲离开了我和家人的事实,我都不能置信。
家中经济,顿入困境,我们面临辍学。幸得母亲苦心操持,先父旧交弟子的援手,我们才幸免如此。 家中遽变,令我更成熟坚强。困境中人情冷暖,父亲生前的教导,竟变得真实起来。
以前诵读的诗词古文,有了进一步的体会。我花了整整半年,研习古典文学和中国历史,藉此抚平绷紧的心弦。典丽的诗词教人欣赏自然之美。我阅读了大量数学书籍,并考虑书中的难题。当这些难题都解决掉后,我开始创造自己认为有挑战性的题目。由个人去创造问题此后变成我研究事业中最关键的环节。学校的课本已经不能满足我了。打从十五岁起,我开始替低年级学生当家教,以帮补家计。
选择数学作为我的事业
1966年我进了中文大学。虽然对历史抱着浓厚的兴趣,我还是选择了数学作为我的事业。 就在这时,中学时念的高等数学渐渐消化,开始时还不大懂,但一下子全都懂了。
大学的数学使我大开眼界。连最基本的实数系统都可以严格的建立起来,着实令人兴奋万分。当我了解数学是如此建构后,我写信给教授,表达我的喜悦。这是本人赏析数学之始。
虽然只读了三年大学,已经完成了大学的课程。在色拉夫教授的帮助下,我进入了柏克莱的研究院。柏克莱的数学系当时在世界数一数二。我八月入校,便认识了陈省身教授。他后来成为我的论文导师。
毕业时我得到几份聘书。陈师提议我到高等研究所,那儿的薪水不及哈佛提供的一半。但我还是到那儿去了。在高等研究所我认识了其它科目出色的数学家。同时提升了对拓朴,尤其是空间对称理论的鉴赏力。事实上,利用分析的想法﹙在流形上的群作用﹚,我解决了这科目的一些重要课题。
屈原说,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而犹未悔。在短短两年里,我们于与几何有关的非线性分析,硕果累累。这是几何学的黄金时代。
新婚伊始,我找到完成卡拉比猜想的正确想法。我终于掌握了凯勒﹙Kahler﹚几何中的曲率了。一些老大难的代数几何问题,都因卡拉比猜想的证明而解决掉。
当时我认为我首先了解到Kahler几何的曲率结构后,有物我相融的感觉: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到了20世纪70年末期,我在数学界可说是略有名望。对于我解决的难题,媒体也有广泛报导。然而,认为我的奋斗目标是奖项,是成名成家,那就不对了。这些都不是本人研究的首要目标。我对数学的兴趣,源于人类智能足以参悟自然的欣喜。从几何上看,大自然的美是永恒不朽的。
丘成桐名片:
1983年,国际数学会议决定将1982年的数学界的诺贝尔奖——菲尔兹奖颁发给一位年仅34的华人数学家,这位才能非凡的年轻人就是丘成桐。
丘成桐原籍中国广东,后来迁居香港,1966年进入香港中文大学数学系。他自幼迷恋数学,经过不懈的努力,在大学三年级时就由于出众的才华被一代几何学宗师陈省身发现,破格成为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研究生。年仅22岁的丘成桐获得了博士学位。28岁时,丘成桐成为世界著名学府斯坦福大学的教授,并且是普林斯顿高级研究所的终身教授。
丘成桐的第一项重要研究成果是解决了微分几何的著名难题—卡拉比猜想,从此名声鹊起。
目前,他还是美国哈佛大学讲座教授、美国科学院院士、中科院外籍院士、2002年国际数学家大会在中国召开的倡议者,浙江大学数学科学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