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至今,章诒和所著《往事并不如烟》一书在图书界、文化界掀起了一股热潮。对于这本个人历史回忆录,就目前各方反映来看,颇有争议,褒贬不一。而我觉得,这样的好书,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到现在,我已经买下五六本送与朋友。我巴不得所有对历史有点兴趣的朋友,都读一读这本书。
这本书的价值所在且先不说。因这本书,圈内外的人士胃口好像刁了起来,其中或有“春秋责备贤者”的味道,也不乏吹毛求疵者。比如有人说,这本书中提到的许多地方作者当时年纪尚幼,或者并不在场,却连对话都写得如临其境、绘声绘色,算不得是一本严肃的历史著作。还有人对此书的文笔颇有看法,觉得作者拿腔拿调、故弄玄虚。因此,从这本书的文学性、思想性到它的史料价值,都有人来评头论足、挑三捡四一番。
对该书文学、思想、史学等方面的探讨,目前所看到的几篇文章已经说得比较清楚。谢泳先生认为,“章诒和这本书有两方面的价值。一为文学,一为思想。”同时,因为正式出版的作品已经过一番删削,他似乎认为其对文学上的意义比思想方面要大一些。(谢泳,《读到之处:历史深处的记忆》)刑小群对作品的文学性推崇备至,认为章诒和的“文化散文”、“人物散文”乃“文起当代之衰”。(邢小群,《文起当代之衰》)许纪霖先生则从司马迁、史景迁到哈贝马斯,一路为章诒和“辩护”,认为该书是一部“亲历历史”,是一部信史。(许纪霖,《如何“亲历历史”》)
相对于“市面”的喧哗,作者是最冷静的。章诒和之所以拒见媒体人士,自有其道理所在。在我看来,她实在太懂得自己的作品了。一则千言万语尽在书中,何须作者多饶舌?二来万语千言呼之欲出,惟待识者自去体味。我的理解,该书所有的“微言大义”,已尽在标题那句“往事并不如烟”,换句话就是告诉读者——历史不会被忘却!如果还要刨根问底,对不起,那就有点白痴了。
其实,各方争论的作品真实性及其文学与思想价值,作者的态度很明显。关于作品的真实性,章诒和说:“不要忽略当时我生活的环境,在那样一种极端孤立的环境下,记忆是比日记或书信更加稳妥地保存社会真实的办法。”(赵晨钰,《章诒和:我会继续写下去》)这表明了作者对作品严肃、严谨的态度。
这样的意思,章诒和在与该书责编的对话中同样表露过:“关于记忆,我只想说明这样一个情况:1957年以后的我,过着没有同窗友谊、没有社会交往、没有精神享受、没有异性爱情的日子。再以后便是被孤立、被管制、被打斗、被判刑,且丧父、丧母、丧夫……数十年间,我只有向内心寻求生活。内心生活为何物?那就是回忆,也只有回忆。”(章诒和、王培元,《但洗铅华不洗愁——写者、编者谈〈往事并不如烟〉》)
有一点可作对照,章诒和对关于那段历史的著作表达过强烈不满。在《越是崎岖越坦平——回忆我的父亲章伯钧》中,她回答问者:“现在出版的关于反右运动的书,我翻翻而已,……它们算是文学作品吧。从前的血泪,可以成为现在的资本;写别人的血泪,可以转换为自己的资本;不懂得民主党派,不熟谙共产党与民主党派的关系,是弄不透反右运动的。”
从这点也可以看出,虽然有人对章诒和的文笔推崇备至,她并不愿意将这本书归入“文学作品”。她曾说,自己“既不懂外文,也不通古文。至于现代作家的种种手法,别说学,我连看都看不懂。”类似的话,她私下还不止一次向朋友表示过。这样的话固然含有谦虚成分,何尝不是强调读者不要过多关注作品的文笔,更应注重作品的历史与思想价值。
我对《往》一书的基本价值判断是:这本书是作者亲身经历与史料钩沉的结合物。作为那段历史的亲历者,作者的经历难得一求;作为那段历史的受害者,作者心头之痛“已成疾”;而作为那段历史的旁观者,作者更比别人多出了一份沉静,甚至是冷竣。对于章诒和来说,此书欲传达的历史的真相,才是最值得珍视的。
“我这辈子,经历了天堂、地狱、人间三部曲,充其量不过是一场孤单的人生,没有什么意义和价值。”当名、利对一个人产生不了作用,其言可以接近真相。就是这样,章诒和可以毫无顾忌地为那一段岁月留下“真史”,此即作者所谓——“悲伤也是一种权利”。
2004年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