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茨本来在日内瓦的某大学教着好好的课,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年青的学生恋人,心里还思念着早就离开了他的萨宾娜。某个下午他接到一个朋友从巴黎来的电话。电话里邀请他去参加到柬埔寨的进军,因为在越南占领下的柬埔寨缺医少药,一个国际医疗机构再三要求允许入境,都被越南拒之门外。现在的办法是,让一群西方重要的知识分子开到柬埔寨边境,用这种世界人民众目睽睽之下的壮观表演,迫使占领军允许医生入境。
这样的活动本来与弗兰茨的内心生活不符,因为弗兰茨是个真正的知识贵族,他对政治本来没有任何兴趣。他更倾心于听音乐,看书,写学术论文。但是突然,他想
到了萨宾娜,“柬埔寨不是与萨宾娜的国家(捷克)一样吗?一个被邻国军队占领了的国家,一个已感受到俄国巨掌重压的国家!刹那,他对萨宾娜的爱变成了正义感,他立刻备受鼓舞,不顾年青女友的反对的目光――其实她的目光越反对,弗兰茨会越觉得自己更正义。不几天,他就与二十名医生,五十多位知识分子(教授、作家、外交家、歌唱家、演员以及市长),还有四百名新闻记者和摄影师,一道乘坐一架巨大的喷气式飞机,从巴黎起飞了。
弗兰茨行走在抗议的队伍里,来到柬埔寨边界。边界是条小河,河上有条小桥。对方没有人,一片寂静。这边四百七十多个人等待什么发生,可是对面什么也没有。没有他们想象的敌人。只是安静。这边的人等得不耐烦了,举起喇叭来,用高棉语向对岸喊起话来:这些人都是医生,他们要求获得允许进入柬埔寨国境,提供医务援助;他们没有任何政治意图,纯粹是出于对人类生命的关心。
来自对岸的回答是一片震人心弦的沉默。如此绝对的沉寂使每个人的心都往下沉,只有照相机在继续咔咔响,听起来象一只异国的虫子在唱歌。弗兰茨环顾四周,河对岸的沉默象一巴掌打在大家的脸上,人人都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凭借内心的闪光,弗兰茨看到了他们都是如此可笑,也看到自己的可笑。
小说在这个时候,插进了昆德拉的声音:“我不禁想起了那位为赦免政治犯组织请愿的布拉格编辑来。他完全知道他的请愿对那些囚犯毫无帮助,他真正的目标不是解放囚犯,而是为了表现那些无所畏惧者的存在。那样做,也是演戏。但是他没有任何其它的可能,他不是在演戏与行动之间进行选择,是在演戏与完全无行动之间进行选择。”
译员用喇叭筒进行第三次喊话。她再一次得到的沉默回答,使弗兰茨的沮丧突然变成了愤怒。他就在这里,站在泰柬边境界桥仅仅几步远的地方,心中腾起一种要冲上桥去的不可阻挡的欲念。他想仰天痛骂,然后在震天动地的机枪扫射声中死去。弗兰茨无法接受的事实是,伟大进军的光荣居然会与进军者的喜剧性虚荣打等号。他不能承认欧洲历史高贵的喧嚣会消失在无际的沉寂里,不承认历史与沉寂之间不再有任何区别。他想把自己的生命放到那座天平上,想证明伟大的进军比大粪要重一些。……可是最后,弗兰茨没有让自己挨枪子,只是垂着头,与其他人一道,成单行,走向汽车。
汽车在曼谷旅馆前停下来。人们再也不想什么会议了。他们成群给伙任意去观光,弗兰茨的巴黎的朋友建议他们一起过夜,但他更愿意一人独处。。。突然,一个身影从昏昏夜色中闪出来,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讲了些什么。他朝拦路者看了一眼,大吃一惊却充满同情。突然,那人旁边又出现了两位,其中一个用英语向他要钱。突然,他感到自己的头挨了重重的一击,立刻栽倒下去。
弗兰茨就这么死了。他的死有意义吗?可能不同的读者会有不同的回答。
弗兰茨这个形象,是我所阅读到的对欧洲的左翼知识分子的最深刻的反讽。让我看清那些动不动就站在正义的立场上支持被压迫人民的高尚的知识分子的面貌。“媚俗”,萨宾娜大声地尖叫,“我的敌人不是共产主义,而是媚俗!”这对我是一个永远的警醒。
看到我的信箱里要人们自愿签名的请愿书,抗议…支持…。我想到弗兰茨和他的死。我再次听到萨宾娜的尖叫,是从一个离我很近的人的嗓子里发出来的。
3/25/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