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夏天我在中国的时候,我的好朋友荒林带我去看奥林匹克运动会场所。那个巨大的鸟巢式的场所已经屹立,但是还没有完工。我们从远处隔着工地看这个场所。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挑战了我的对体育场所概念的建筑物。看起来很异样,非常现代或者说非常后现代。与北京的整个情调不和谐――我的第一感觉是这样的,但是,我又想,我的北京的概念是我心目中的北京,而不是现实的北京。现实的北京和中国,都在急于挣脱旧的、古老的、贫穷的、社会主义的过去。现实的北京在希望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城市。现实的中国希望成为从过去的东亚病夫成为东亚和世界巨人,成为二十一世纪的世界强国和大国。从这个意义上看,这个奇怪的鸟巢一样的后现代建筑,是中国精神的表达,是中国梦想的表达,是中国向前看、向未来看,想象自己未来的世界位置的表达。所以,这个建筑与北京的目前的情调不符合就对了。这个建筑不是为跟古老的北京相符合的,而是跟未来的中国相符合的。
在北京和上海,你到处都可以看到未来的中国。刺破蓝天的摩天大楼、映射云层的玻璃大楼,形状怪异的高楼大厦放眼的既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而是未来。就是学校的建筑,比如我们下榻的首都师范大学的外国留学生宿舍、学校的图书馆,看起来都像是从美国电影《星球大战》或其他的关于未来的科幻想象的电影中的建筑。这些建筑都很后现代,显然是想象几十年后这样的建筑可能是主流,好像是模仿好莱坞科幻影片中的未来。
在上海我们刚下飞机,汽车就把我们带到浦东,参观那些高楼大厦。导游非常自豪,“那个大楼会是世界最高的大楼。”“美国电影《不可能的任务之三》的某个场景就是在这里拍摄的。”我的学生听导游说,点点头。吃晚饭的时候我们讨论来上海的第一印象,学生问我,为什么中国人会那么关注世界第一高楼?第一高楼有什么重要?我组织大家讨论这些问题,因为这些问题,这种要作“世界第一”心态与鸦片战争以来中国人的自我想象有很重要的关系,与中国对现代化的焦虑有很重要的关系。不了解中国一直自以为被别人欺负,自以为自己因为穷就被别人看不起的心态,就无法了解今天中国的梦想。今天中国梦想的就是明天中国要成为世界第一大国,中国要在新的世纪里赶超西方,成为世界最强国。
中国的梦想,因为奥林匹克运动会而成为一个起跑的契机。奥林匹克运动会给中国一个藉口,一个目标,一个生存的意义。从得知中国会举办奥运会以来,中国就全民动员,政治、经济、文化、甚至老百姓的日常举止都开始重新设定,一切都围绕着奥运会。奥运会替代了“赶英超美的大跃进”(五十年代)、“真正的社会主义社会(六七十年代)”,“四个现代化”(八十年代)”“小康”(九十年代),成为中国举国上下的目标。奥运会是中国建设的理由和藉口。推翻旧的建筑,大片的城区被拆迁,建设新的。为了奥运会;北京重新设定了道路,建设了与长安街平行的平安大道。长安与平安是中国为了实现世界第一梦想的两个主要条件,它们横贯于北京。与任何人交谈,大家都在说,“为了奥运会……”出租司机在学英文,老百姓在学文明礼貌用语,比如你好,谢谢,请,不客气,再见。
向未来看,放眼未来,在奥运的旗帜下,北京,上海的很多建筑都具有强烈的未来感。这些建筑与过去的中国,现在的中国关系都不大,他们与想象的未来有关系。它们表达的是中国想象的未来。当然未来本来就存在于想象之中。
从十九世纪末以来,中国就一直在想象一个现代化的未来。康有为的“大同世界”,五四运动的“新青年,新潮,新时代”,推翻帝制的革命者的“ 三民主义国家”,更为革命的革命者的“社会主义社会”。二十一世纪这代人想象的未来――看看这些各个都摩天的在本质上都相似建筑就知道我们已经在未来的路上留下什么路标了。
3/18/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