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昔藏《楝亭图》四卷。曹完璧（玺）官江宁织造，曾于署中亭畔手植楝树一株。殁后，子寅再官江宁织造，楝树犹存，因为楝图咏，以追怀先德。四卷共十图，为黄缵、张淑、禹之鼎、沈宗敬、陆漻、戴本孝、严绳孙、恽寿平、程义画；题咏者有纳兰性德、顾贞观、潘江、吴暻、王方岐、唐孙华、陈恭尹、吴文源、方仲舒、顾彩、张渊懿、方嵩年、林子卿、袁瑝、姜宸英、毛奇龄、张芳、杜濬、余怀、梁佩兰，秦松龄、严绳孙、金依尧、王丹林、顾图河、姚廷恺、吴农祥、费文伟、王霭、何炯、徐乾学、韩菼、徐秉义、尤侗、杨雍建、王鸿绪、宋荦、王士祯、徐林鸿、冯经世、田时发、邵陵、许孙蒥、潘义炳、石经。于图上题诗与自题者为张景伊、禹之鼎、戴本孝、程义。
另一卷为《楝亭夜话图》，为番禺叶遐庵让于余者。纸本，墨笔。楝树丛竹、房舍文石、夜月苍凉、庭院岑寂，屋内置烛台，三人共话。为张纯修（见阳）笔。三人者：曹寅、张见阳、施世纶也。事在康熙三十四年秋，曹寅在江宁织造任，张见阳任庐州知府，施世纶任江宁知府。三人相聚于江宁织造衙署书斋，秉烛夜话。卷后曹寅、张纯修、施世纶、顾贞观、王概、王蓍、王方岐、姜兆熊、蒋耘渚、吴之、李继昌题诗。曹寅题诗内有：“忆昔宿卫明光宫，楞伽山人貌娇好。马曹狗监共嘲难，而今触绪伤怀抱。”后结句云：“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布袍寥落任安在，说向名场此一时。”盖为追念纳兰容若而作，此时容若逝世已十年矣。
按：织造一职，不过为皇家内务府派出管理织造衣物、执事之差官，然为皇帝亲信，并有采访外事，专折密奏之责。曹寅在任广交东南遗民文士，来往唱和，借以联情感，消除其思明情绪。观《楝亭图》四卷，可见其当时交结人物之盛。纳兰容若为一代词人，贵介公子，风度濯濯、结义输情，海内知名之士多倾心接纳。曹寅、纳兰二人气息相通，又幼同侍康熙，同年中举，交情之深可以想见。卷内寅题诗“马曹狗监共嘲难”为回忆同官侍卫时以自喻。“而今触绪伤怀抱”寅所刊诗集改作“而今触痛伤枯槁”。结句“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曾知。布袍寥落任安在，说向名场此一时”。何以引用太史公与任安之事，或有所指。刊集改作“纳兰小字几曾知，斑丝廓落谁同在，岑寂名场尔许时”。用意隐微，亦似有所讳。而容若生长华庑，其词何以悱恻缠绵，凄咽欲绝。意者，彼与故明文人遗士交接日久，神合心契，又曾目击丁酉科场惨案，对其遭遇寄有同情，遂于诗词中流露其感触情绪。且曹寅于康熙南巡有保全陈鹏年之举，容若亦有营救吴汉槎之事，此皆文字之交，不以富贵贫贱、威武文弱而异者也。余意纳兰容若与曹寅为同希康熙意旨，而笼络故明文人遗士者；施世纶则为收买绿林豪强。三人息息相关故有楝亭夜话追念容若之事。然而曹雪芹《红楼梦》写儿女旖旎，如此重事何以无一语道及，盖雪芹五岁时曹家已籍没逮京。四卷《楝亭图》及《楝亭夜话图》皆被抄没，雪芹未得寓目故耳。
（《红楼梦学刊》1981年第1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