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人工智能的发展越发受到人们的关注。在不少情况下,人工智能以代码编程作为智能化的机器的逻辑库,通过特定算法实现对人类智能的功能模拟。那么,这种虚拟、模拟作为一项方法与其结果的存在,与人的抽象认识及其存在有着怎样的关系?此种人工智能更多以功能性的方式在逻辑推理的理智领域加以自身实现,不过人类日常的生活行动并不是全然依赖理性推理,情感、情绪等精神活动也产生重要影响。以理智、情感、情绪等精神领域作为实现人类智能诸元的参考项,反观人工智能发展的道路与现状,应当认为强人工智能的实现非常困难。
人工智能不仅是面向海量信息进行处理的计算机系统,还要将人的智慧外化、投映乃至生产出来。何为智能?这是一个需要定义破解的问题。关于技术时代对人的存在可能造成的冲击,海德格尔依托他关于追问存在的存在主义观点给出了极具前瞻性的反思与认识。以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关于人的日常平均状态的分析来看,人工智能作为类人的存在也可具备“日常平均状态”。人的日常平均状态来自人的社会生存,在世之在。人工智能的“日常平均状态”目前只能来自人工智能生成的限制条件,也就是编码、指令、逻辑规则所构造的人工智能基础。这并不是说这些规则出自人,所以带有人的属性,而是说人工智能的运行逻辑本身的规则与人的日常平均状态的规则都带有在世存在的强制性,不然也很难称为智能——所谓智能,目前只是比照人类智能来模拟。人工智能系统由此必有其限制与边界。作为人工系统,人工智能之所以称作人工智能,一定在于其智能的类人独立自洽。也正是在计算机系统成为人工智能之际(自我人格化),存在问题也可能随之而来。既然是一种“类人”,人所经历的某些事情,人工智能或许一样需要面对。
在海德格尔的视野中,人的存在有本真态与非本真态的区分。非本真态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是一般性的从众与自我责任的天然忘记、放弃或让渡,公共常识的模糊性并无人能够澄清,而人在这样的模棱两可中做出决定早已司空见惯。有人过早放弃一些争夺的可能性而向强者让渡自然权利,这样可以在普遍竞争环境中降低生存成本。降低生存成本的方式,近似于动物冬眠。降低生存成本的目的不是不生存,恰恰还是要延续生存。在这种情况下,低能耗的相对长期稳定存在,或好于高能耗但稳定性不足的存在方式。这种状况最一般的表现形式,就是目前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的雇佣关系。尼采所谓的末人,多少包含这类含义的暗示。在海德格尔的视野中,非本真状态并不能真实地进入世界并获得真实的知识。劳动的异化也是这种非本真状态的一类情形。在19—20世纪,马克思、尼采、海德格尔等哲学家都注意到科学技术资本时代人的境况的变化。海德格尔所言说的本真,意味着首先应当承认人的存在的无基础、被抛弃状态。同时,人的本真要求以决心的行动塑造世界、定义自身。
我们可以设想,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将诞生怎样一种“类人”?本真的还是非本真的?这里倾向于认为,人工智能的发展成果将优先进入海德格尔所谓的人的非本真态。因为人工智能的研发天然带有顶替或协助人类日常生产工作的要求。鉴于意识所必需的独立性,人工智能可预想的思维过程或将与其建造者产生分歧。所谓独立意识,本身就意味着分歧。人工智能或产生自我的描述性时间流,进入诠释—生存场域。
在讨论人工智能可能性的相关问题时,我们可以再次观察海德格尔哲学能够给我们什么样的启示。在他的视野中,此在特指人类,所谓本真非本真状态也只与人类有关。需要指出的是,海德格尔并不是以是否具备理智、智力来衡量其是不是此在。事实上,不可否认动物也具备一定的理智、智力。以智能代替精神是一种深刻的内在误解,是一种误导。海德格尔认为,“这些窜改把精神想象为智能,把智能想象为为目的而设的工具,再把工具和产生出的产品一起想象成为文化的领域。作为为目的而设的智能的精神与作为文化的精神最终就变成了人们摆在许多其他东西旁边用来装饰的奢侈品与摆设”。海德格尔当时(及至如今)的文化、智能,或皆为对精神的工具性误用。
海德格尔对科学有一种审慎的批判,对技术在未来可能产生的对人类存在的颠覆早有警觉,并提出泰然任之(Gelassenheit/let be)的说法,表达既反抗又接受的态度。海德格尔阐发了一种技术命运论,主张现代技术是一个存在历史现象,是命运性的。面对技术统治,要贯彻是与否的二重性,既顺命又抗命。这可能再次成为人们在模棱两可中达成决定的一种方式。但面对人工智能,是否也适用这样的方式?
哲学反思需要以社会现实为前提和基础。当前,以信息科学技术、生命科学技术等为代表的科学技术进展,正是人类重要的生存经验内容,具有广泛性。其广泛性在于其尖锐性与前沿性。哲学反思的内容与环境无法脱离这种广泛性、尖锐性与前沿性。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哲学的反思与科学技术的进步不应处于分离状态。在海德格尔的科技批判中,我们可以清楚认识到这一点。海德格尔所谓非哲学的思想,正是为了说明,科学的哲学不可避免,那么应当有一种非科学哲学的思想,为思想、哲学保留回转的余地。也正是从这种余地本身出发,哲学的反思与科学技术的进步处于游离的状态。这再次构成反抗与顺从的模棱两可的备选。
(本文系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庄子哲学的存在学诠释研究”(2232021E-09)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东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