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钩”常见于诸如劳动生产率提高和经济增长脱节之类的讨论。按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的说法,这个词在2018年5月首次出现在美中关系的讨论中。同年8月特朗普的首席策略师史蒂夫·班农用 “脱钩”来形容美国政府的对华政策,叫嚷要把中国踢出全球产业链。
“脱钩”的几个基本事实
第一,美国在特朗普时期开始执行“脱钩”政策。对中兴、华为的制裁,关税战、实体清单等都是例证。此外,“脱钩”已经不仅仅限于商业和技术领域。当然,“脱钩”程度在不同领域,存在很大差异。
第二,中国反对美国的脱钩政策。中国始终希望同美国保持良好的关系。在“脱钩”过程中,中方始终是有理有利有节的。中国从未在任何领域内主动采取脱钩行动。
第三,在美国,尽管班农和纳瓦罗等人渴望促进脱钩,但其他人却并非那么强硬。甚至当时的副总统迈克·彭斯2019年在伍德罗威尔逊中心演讲时说,“人们有时会问,特朗普政府是否寻求与中国脱钩,答案是一个响亮的不!”没有人认为拜登总统在脱钩问题上会比彭斯更强硬。美国贸易代表戴琦10月4日在国际研究中心(CSIS)的谈话中表示“我不太明白大家说的脱钩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它是否有共同定义。我想,大家关心的问题是美、中是否要停止彼此间的贸易。我不认为那是一种现实的结果。我认为,问题恐怕是如何再挂钩(recoupling),如何在同中国保持贸易联系的同时,在供应链中占据强有利的地位,而不产生依赖。”
第四,美国商界不愿意脱钩。美国商会在最近的一份报告中指出,“如果削减对中国的投资或者政府对进口产品加征关税,美国企业将损失数千亿美元。如果美国企业对中国的外国直接投资减少一半,美国的GDP将会一次性出现高达5000亿美元的损失”“2025年前对所有的双向贸易加征25%的关税将会使美国GDP每年减少1900亿美元”。美国商会认为,对于中国的商业关系采取“平衡和理性的方式”,符合美国和美国商界的利益。
第五,虽然脱钩仍在继续,但一些“再挂钩”已经发生。据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称,“中国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关税排除体系,以满足其在双边贸易协定下的承诺,美国也在做相同的事情。”实际上,双方都不事声张地排除了许多加征关税的项目。
据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的数据,2020年美国对华商品出口增长了约18%。2020年美国的大豆出口一年内增长了77%。美国对中国的半导体出口正蓬勃发展。尽管华为和中芯国际进入了美国的贸易黑名单,半导体供应商们在2020年11月到2021年4月获得了价值数十亿美元的许可证,使它们得以向华为和中芯国际销售产品和技术。
2020年美国对中国出口的反弹使得中国保持了美国第三大货物出口市场的地位。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美国对其他前十大贸易合作伙伴国的出口则全部下降了,下降幅度从-17.1%到-2.5%不等。
联合国贸易和发展会议2021年1月24日发布的报告显示,2020年,全球外国直接投资(FDI)总额大幅下滑,但中国FDI增长4%,达1630亿美元,成为全球最大FDI流入国。
据美国皮特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数据,2021年中国吸引的外国直接投资和投资组合流入继续创下纪录,流入中国的FDI增长了10%以上,达到2120亿美元。2020年,流入中国的FDI在全球外国直接投资中的份额创下四分之一的历史新高,该份额几乎是2019年的两倍。2021年外国直接投资流入继续加速,一季度达到980亿美元,几乎是2020年第一季度资金流入的三倍。进入中国的证券投资也在激增。今年外国股票投资者已经购买了约350亿美元的中国在岸股票,比2019年高出50%。外国投资者购买中国政府债券的规模甚至更大,目前已达到750亿美元,比2019年高出50%。
看到这里,人们不禁要问:这就是“脱钩”吗?
中国如何应对美国的脱钩战略
有外国学者认为,中国早就在执行自己的脱钩战略。例如,基思·约翰逊和罗比·格拉默在《外交事务》杂志发文称,十多年来,中国国内致力于开发更先进的技术,减轻对美国和其他西方供应商的依赖,以此来实现特有方式的脱钩。
考虑到十多年前中美关系就已经开始紧张,他们的观察也并非全错。但中国摆脱对美国技术依赖的努力同美国及其盟友造成的技术转移障碍之间的因果关系是什么?是由于美国的技术转移限制迫使中国更加依赖自己的创新能力,还是相反?答案不言自明。在经济史上,对技术转让的限制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它同样发生在西方国家之间。中国并不像一些外国学者所断言的,早已制定了自己的脱钩战略。中国本来并没有这样一个战略。《中国制造2025》并不是一个“脱钩战略”。它充其量不过是某个工业主管部门的产业发展规划,甚至连一个行动计划都谈不上。美国对中国的技术封锁日益超越工业大国之间技术竞争的范畴,并将它作为美国遏制中国发展的地缘政治战略的一个组成部分。中国只是在美国发动了对中国的“脱钩”战之后,才采取了反制美国“脱钩”战略的一系列措施。中国的反制措施包括:
第一,进一步向世界开放。几十年来,中国一直在追求贸易和投资自由化。近年来中国努力加大开放金融部门,以吸引更多的外国投资。最近的国务院会议宣布将优化外资银行、保险等金融机构准入要求,完善金融机构母子公司跨境往来规则。第二,进一步推动国内改革。例如,如何实施竞争中性原则正成为中国改革议程的重点。
第三,倡导和支持多边主义和区域化。中国呼吁振兴世贸组织、参与RECP和申请CPTPP就是很好的例证。
第四,尽可能维护全球产业链的完整性。中国不会主动退出全球产业链,相反,中国会努力留在全球产业链中。事实上,针对美国的“脱钩”政策,国内一些研究机构正在研究“缠抱”战略(“body lock”)。即如何使美国更难以把中国踢出全球产业链。
第五,学会更好地遵守国际规则和惯例。例如,知识产权是在华外国公司长期以来一直关注的问题。美中贸易全国委员会表示,虽然存在问题,“中国的知识产权法律法规日益反映国际标准,中国确实在稳步努力更好地保护和执行知识产权。”
仅在2018年,中国法院就首次收到了30余万件新知识产权案件,其中将近29万案件审结。与2017年相比,这些数字分别增长了41%和42%。
从特朗普上台到拜登上台,中美之间公开的“脱钩-反脱钩”拉锯战已经进行了4-5年。事实证明,“脱钩”对美国经济的损害比特朗普所预料的严重得多,脱钩也比特朗普所预料的困难得多。中国所采取的一系列反脱钩措施则加大了美国单方面脱钩的难度。
尽管中国希望继续深度参与全球分工,并为此做出最大努力,但我们不知道美国政府在推行脱钩政策的道路上会走多远。虽然拜登政府在对特朗普政府的政策进行调整,但没人知道拜登政府或下届政府是否会对这种调整再调整。尽管同中国脱钩会严重损害美国的经济利益和商业利益,但我们不知道美国政客是否会为实现其地缘政治目标,“宁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也要抑制中国的发展。基于底线思维,我们必须为应对可能出现的最不利前景做好准备。中国面对的重要挑战是如何一方面积极参与国际分工、最大限度收获国际分工带来的好处,另一方面最大限度维护中国产业体系安全。产业体系安全包含三个维度。第一,产业体系的完整性;第二,产业体系的自主性;第三,产业体系的适应性。作为面对美国技术封锁和打压的大国,中国必须强调自主研发,研发投资是高科技产业发展的必要条件。中国教育和科研体系改革必须进一步深化,以满足自主创新的需求。
当谈到特朗普政府的脱钩战略时,澳大利亚总理陆克文曾指出:
“那些寻求切断这种关系的人,应该充分考虑由此而导致已知的后果和并非本意的后果 。”“如果你不断重复这两个国家和经济正在脱钩的咒语,你就会造成预言自我实现的严重危险。”
我完全同意。本杰明·富兰克林曾经说过,除了死亡和纳税之外,没有任何事情是确定无疑的。让我们在准备应对最坏局面的同时,力争做好的结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