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式民主制度化的纠错机制令其具有强大的自我修复功能”——这是一些人鼓吹和宣扬西式民主的惯用话语。即便经历了第三波民主化浪潮的国家和地区迟迟未能走出失败困境,即便近年来西方社会内部民主失序、乱象频生,西式民主的鼓吹者依然对所谓“纠错机制”抱有莫大幻想。而今,不仅一些“被民主化”国家在应对系统性危机时出现民主失效和治理危机,就连美国这样的所谓成熟民主国家内部也任由政治极化、种族对立和阶级冲突等问题发酵。总之,西式民主的局限性日益暴露,其纠错机制越来越不灵了。
西式民主纠错机制的运行基础遭到严重侵蚀
西式民主所津津乐道的制度化纠错机制主要表现为新闻媒体利用社会舆论监督施压执政者、竞争性政党制度制约政党擅权营私、司法权力维护法治原则规制统治行为、定期公开选举以众人之智选贤任能。与此相适应,纠错机制能否有效运行取决于新闻媒体是否公正客观、政党是否能将国家利益置于党派利益之上、司法机关是否能够严格践行法律精神、选民是否具有公共精神并理性行使选举权利。然而,如今的西式民主正与这四个基本要求背道而驰,其纠错机制的运行基础遭到严重侵蚀。
新闻媒体监督缺位。西式民主的惯用话术是将新闻媒体宣扬为“第四权力”,代表民众制衡和监督政府权力。然而,西方媒体在新闻报道中的“丑陋双标”不仅戳破其中立、客观和专业的“人设”,更将上层精英操纵新闻媒体追逐政治利益的丑态暴露无遗。其实,新闻媒体的党派政治性早已不是秘密,美国第三任总统托马斯·杰斐逊就曾指出“广告是报纸中唯一的真理”。只是近来新闻媒体越来越明目张胆地与政党勾结,定向投放带有明显政治偏好的煽动性报道,帮助结盟党派干预乃至操纵选举。企图裹挟民意增加自身影响力的新闻媒体也正在遭受反噬,不同民调显示民众对新闻媒体的信任程度屡创新低,新闻机构的权威性和认可度正面临有史以来最严峻的考验。可以说,完全商业化和资本化的新闻媒体不仅早已放弃预警西式民主危机的吹哨职责,也丧失了引导民意捍卫民主价值的能力。
政党政治运行异化。竞争性政党制度理论上具有约束执政党行为的功能,但要真正发挥纠错作用,必须以超越党派利益为前提。但现实情况是,无论是两党制还是多党制都存在被“金钱政治”“否决政治”操控的问题。“金钱政治”操控下的政党政治深谙以金钱获取权力,再以权力维护利益的潜规则,政党向利益集团收取“政治保护费”,再将政治献金投入竞选“购买”权力,整个过程中,国家利益不过是竞选口号,政党利益和政治分肥才是真正奥义。“否决政治”下的政党分权制衡实则为内耗严重的政治斗争,失控的党争全然不顾国家利益,任由政府停摆、国会分裂,导致治理绩效持续下跌。不仅如此,党内政治精英也因选战需要而被重新定义,那些与利益集团关系密切、能够吸引媒体关注的人物受到青睐,执政经验与执政能力变得无足轻重,特朗普等一些政治素人得以平步青云成为党的领袖甚至国家领导人,为政党和政府决断失误埋下严重隐患。经验的匮乏、能力的缺失也使他们很难实现自我纠错。
司法审查功能削弱。西式民主纠错机制最为常见的运行方式是通过司法审查纠偏行政命令或立法议案。然而,当前西式民主体制下的大法官等司法从业者正变得比历史上任何时刻都更“政治化”,所谓的司法独立性和中立性仅存于理论之中。美国最高法院法官的提名确认过程备受意识形态影响已经是一个司空见惯的事实——美国总统对大法官的任命除了能力、宗教、种族、性别等多种考虑外,更看重其政党意识形态。而最高法院内党派极化色彩也愈发浓厚,一些重大判决结果往往以党派背景来划定,党派政治对最高法院的侵蚀已然严重伤害了其权威、声望及司法公正。卷入党派斗争的司法部门,纠错功能自然被严重弱化。
理性政治参与丧失。竞争性选举是西式代议制民主的核心,亦是纠错机制的周期性作用路径,选票即是民众的纠错工具,而具有公共精神和理性判断力的选民则是西式民主的最后防线。所谓公共精神和理性判断力,是指民众怀有关注公共事务和维护国家利益的非功利性责任意识与行为能力,每个人都能以自己的方式积极参与社会管理。但公共精神与理性判断不是与生俱来的,也不会恒久保持,其与社会民主氛围、民众基本政治素养息息相关。而今,个人主义甚嚣尘上和泛娱乐化社会氛围所导致的政治冷漠,正逐渐消解西方社会的公共精神,狭隘偏见逐渐取代理性判断。前者表现为政治参与率持续下跌,选举的民主代表性不足;后者表现为民粹主义回潮,政治投机客肆意操纵和利用民意,滋生街头政治。充斥着政治冷漠与民粹狂热的民主选举沦为政治游戏。游戏中,选民追求福利和刺激,政客追求权力和利益,至于西式民主的窘境,则永远是下一次选举要解决的问题。
西式民主痼疾将纠错机制推进死胡同
当下西式民主所面临的真正危机并不是民主绩效的持续下跌,抑或外界其他制度模式的冲击,而是西式民主固有的价值偏见和制度缺陷已不容于时代发展。西式民主表面上将人民主权原则奉为圭臬,内里却惧怕实现真正的人民民主,并刻意将民主限定为竞争性选举,选票投出,民主即止。西式民主过分强调分权与制衡,执着于将对立与冲突的思想根植于一切制度设计之中,非但不能克服资本主义内部矛盾,更带来了民主的低效和混乱,“极化”成为西式民主难以摆脱的梦魇。西式民主痼疾正在一步一步地将其纠错机制推进死胡同。
纠错机制困于形式民主。其实,西式民主的重重危机与民主本身无关,因为西式民主早已偷换了民主概念,将民主简化为选举。选举民主轻易地用选票骗取了人民的权力,民意只有在选举期间才能被政客重视,一旦选举结束,民众就失去了约束当政者的权力和途径。同时,选举民主狡猾地将国家治理的责任转嫁给平民,一旦执政者出现决策失误,其民选身份就成了最坚硬的挡箭牌,至多宣布下台,哪管身后洪水滔天,最终买单的还是普罗大众。西式民主这种以形式民主取代实质民主的把戏,注定其纠错机制只是在重新选择代理人等狭隘议题上有效力,而不能全面勘察社会生活,也无法及时发现那些真正需要纠错的问题,而且这种形式民主还为一些政客借“纠错”之名打击政敌提供了口实和工具,将纠错异化为政治清算。特朗普上台之后立马废除了奥巴马政府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倒腾出来的医改方案等政策,这究竟是“纠错”还是“出新错”乃至于“错了又错”?令人疑问重重。另外,困于形式和程序的纠错机制缺乏主动性、及时性和完整性,反应迟钝,将所谓程序合法性置于有效性之上,缺乏相应追责能力,极易出现纠错无效、低效甚至一错再错的现象,纠错机制最终变为统治者内部的试错田。
纠错机制毁于政治极化。政治极化是当代西式民主最为显著的特征之一,意指同一政治派别的同质化逐渐加强,不同政治派别之间的差异性越发显著。英国脱欧乱象、美国总统大选的冲突、巴黎的街头政治等,都是西方社会政治极化日益严重的表现。但政治极化并不是西式民主的新问题,而是过分强调分权与制衡、放任对立与冲突的后果,其代价是民主低效、社会撕裂。严重的政治极化表明西式民主正逐渐丧失整合社会政治认同的能力,导致制度的结构性张力崩坏,也极度扭曲了其纠错机制。被政治极化裹挟的纠错体系陷入混沌,新闻媒体选择性报道政治化社会议题,帮助政治精英进一步固化派别共同认知,制造社会力量对立;政党放弃政治操守,以是否有利于扩充自身势力为行动准则,相互掣肘和贬低,党派对立和冲突屡见不鲜,一些国家的民粹政党更是伺机以极端叙事煽动选民情绪;立法及司法机构被党派忠诚割裂,保守与自由的激烈冲突使妥协精神荡然无存;普通选民迷失在技术精英炮制的信息茧房中,为偏见所裹挟,盲目、冲动、狂热、轻信的极端化情绪和行为,极易引发社会动荡与冲突,西式民主滑向失控的深渊。
总之,西式民主纠错机制的失灵,归根结底还是源于其固有的沉疴,寄希望于其扶西式民主之大厦于将倾,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作者:许开轶,系南京师范大学公共管理学院院长、教授;韩同赟,系南京师范大学江苏高校东亚国际问题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