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同礼(1895—1965)与柳诒徵(1880—1956)均为近现代著名图书馆专家,二人一北一南,长期分掌北平(北京)图书馆和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对中国现代图书馆事业影响巨大。然而对两位先生著述的整理仍有未备,笔者检阅柳诒徵主编之《中央大学国学图书馆年刊》和《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年刊》,发现袁、柳二人往来书信六通。此六封信件,前此罕有人关注,且由于《袁同礼文集》并不载信函,《柳诒徵全集》的出版仍遥遥无期,故不揣谫陋,将书信全文抄录,以见二人交往情谊和处事风格,俾学者了解数部古籍刊刻事宜,并备读者窥探民国时期图书馆界的南北风范之一二。

1929年《中央大学国学图书馆第二年刊》载柳诒徵《致袁守和函》一封。

守和先生大鉴:

遥暌鹭堠,每切心仪。夏初台斾来宁,承莅敝馆参观,适先以事他出,未获把晤,至今犹以为歉。阅报章欣悉贵馆大事建筑,想见轮奂生辉,益卜典藏,富丽甚盛。敬有台启者:敝馆曾向京师图书馆传钞《永乐大典》,早有成约,本年七月据寄抄本,前来函称尚有余款,以改组期间抄书停顿,然迄今未据续行寄书。不知其馆新章对于以前接洽是否继续办理?现拟按约汇款催抄。前书未稔何人负责,至乞先生就近探明赐示为感。燕云在望,无任神驰,敬请道安。

柳诒徵 十月七日

写作此信时柳诒徵刚执掌中央大学国学图书馆不久,而袁同礼任北京图书馆馆长,并于是年夏天到南京参观中央大学国学图书馆,遗憾的是二人未遇。因北京图书馆改组为北平图书馆,发生诸多变化,因此柳诒徵询问借抄《永乐大典》项目近况。传抄《永乐大典》一事想必得到袁同礼积极协助,现在南京图书馆(前身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所藏《永乐大典》即为当时传抄本。

1929年10月,中央大学国学图书馆更名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柳诒徵仍任馆长,继续“整理古籍、编印总目、影印珍本、刊布年刊”。而袁同礼则“使北平图书馆成为中国图书馆活动中心,带头引进新技术,如编辑联合目录、联合期刊表、馆间互借、影印服务,与其他国家的机构交换资料以及交换馆员”。二人志向颇多共同处,因而有了更多的交往。《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第九年刊》“二十四年案牍辑录”部分登载二人1935年书信两封:

守和馆长大鉴:

久疏笺候,维春祺胜适为颂无量。去岁曾上芜缄,拟假贵藏敝乡靳贵所著《戒庵集》景印流布。奉示复以善本书已运沪,兹悉存放科学社中,可否函达该社请为一查,敝处当派员前往,俾便假以付照。不过两三日即可照毕,并按商务印书馆景印敝藏之例,将来出书以十分之一致酬。事关流通古籍,如荷慨允,即希见复为感。专此。即颂公绥。

柳诒徵拜启 三月三日

据此信记载,1935年柳诒徵曾写信给袁同礼求借《戒庵集》影印。袁同礼回信并解释书籍存放处。据此信,可知柳诒徵处事甚圆融,虽本古籍影印的公心,却也能照料到彼此的利益,这种公私相得益彰的处理方法,对今天各大图书馆处理馆际流通业务,不啻一个很好的启发。

见信之后,袁同礼即于3月6日做了回复:

翼谋先生大鉴:

接奉三月三日台笺,敬承种切。贵馆拟景印《戒庵集》一种,事关流通先哲遗著,极愿赞助,但敝馆运沪图书系分存数处,此书现存上海银行仓库部,约于一个月后可以提出,改存中国科学社。届时开箱整理后,再当奉达商洽,一切尚祈亮察,是幸。专此奉覆。

顺候著祺!

弟 袁同礼顿首 三月六日

袁同礼的这封回信,让我们对北平图书馆在上海的藏品有了更多的了解。自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北平图书馆开始酝酿将珍贵古籍南迁,1932年涵芬楼藏书被日本军队野蛮轰炸后,搬迁事宜加速。据记载,1935年底至1936年初,运往上海的图书资料包括197箱甲库善本、107箱乙库善本、49箱唐人写经、15箱内阁大库舆图等。但这批文献其实并未存放在法租界亚尔培路中国科学社(北平图书馆上海办事处),那里存放的多为西文资料,故而造成柳诒徵的误会。至于中国典籍部分,过去学界笼统地认为藏在租借仓库,而袁同礼的回信则明确指出存放于上海银行仓库部。

1936年后,国事日蹙,两位馆长对于图书馆事业的建设也更加迫切。在袁同礼,是继续将图书南迁上海;在柳诒徵,则是继续钞印传播古籍。从信函内容看,两位先生视文献为天下公器,对古籍借阅流通都相当慷慨。遗憾的是,这份刊物并未登载袁同礼先生的来函。在此仅据1936年《江苏省立国学图书馆第十年刊》录柳诒徵《致袁守和先生函》三封。

守和馆长道鉴:

久疏笺候,维公私均胜为颂为慰。兹有恳者:敝藏明王惟俭《宋史记》钞本仅存残零十册,贵藏系全书。拟借钞补,如蒙惠允,即请函达照亭先生,将首五册或十册寄下所,有递寄手续,当交邮保险,力求妥慎,特此奉恳。至希亮察,顺颂公绥。

柳诒徵拜启 六月一日

守和馆长道鉴:

日前都门畅耹,教益至深,快慰。借钞《永乐大典》事,即请由贵馆备具借函,一俟函到当即照办。兹拟借钞贵藏《宸翰录》等书,业荷面允,即请转知照亭先生,检取挂号付邮。无任感祷,专肃,敬颂旅绥。

柳诒徵拜启 九月十五日

守和馆长道鉴:

久违教益,惟履候胜常为颂。兹有恳者,镇江金山寺假敝藏《金山集》景印,惟敝藏仅有二卷尚缺一卷,闻贵馆藏有明刊本三卷系全书,拟请将敝藏所缺之卷借付摄影,乞迅赐函知照亭先生,检出此书。诒约于年三四日赴沪晤渠会同鉴摄,至多二日即可竣事,将来出书时,仍照前例赠送十分之一,事关流通古籍,至祈惠允,快函示复为感。专肃,敬颂公绥。

柳诒徵启 十月十八日

信中“照亭先生”为北平图书馆馆员李耀南,曾和陈垣先生因借阅问题发生龃龉,其人生卒年不详,时任北平图书馆上海办事处负责人。目下仅知李曾撰有论文《中国书装考》等,似对古书也颇有研究。关于借抄《宸翰录》等书这封信,是柳诒徵委托李耀南转达的,在当日写给李耀南的信函也曾提及,且更为详细,兹录如下:

照亭先生大鉴:

敬启者:敝馆拟借钞贵藏《宸翰录》四卷、《吏部献纳稿》一卷、《密谕录》七卷、《阁谕录》四卷、《邃庵集》一卷、《续集》一卷,以上各书已在都与贵馆长守和先生商洽,面承允许。渠现在沪,即烦转达,将各书提取,双挂号寄下。如卷册数多,一次包裹不便,即请先将《吏部献纳稿》、《邃庵集》及《续集》二种寄下。约两旬即可钞毕奉还,另致守和馆长一函,希转致为感。专肃,敬颂公祺。

柳诒徵拜启 九月十五日

由以上信件可知,从1929年至1936年,柳诒徵和袁同礼这两位南北图书馆事业的掌门人以娴熟的业务技能、高超的沟通技巧成就了不少保存文献、发扬古典的事业。他们之间真诚的互动、坦率的交往,对今天不同地域之间的文献事业的合作与交流,仍有可资借鉴之处。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