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瓦特:混凝土铺就农民的致富路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2593 次 更新时间:2006-09-02 2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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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纳森•瓦特  

(吴万伟 译)

英国《卫报》“观察家”记者在中国不同寻常的采访,发现经过多年的贫困后,即使最穷的省份也开始分享新来的经济繁荣。

就在夜幕降临前,冬虫夏草采集者Yezong Zumu到处寻找上天的恩赐,山上小木屋为她提供了摆脱海拔4000米的喜玛拉雅高原上寒风袭击的住所。一个遮风避雨的屋顶就够了,到了天亮,她就要动身,吟颂圣经,拨弄念珠祈祷,然后慢慢绕着圣山---仙乃日跋涉。

在她67年的岁月里,这个佛教徒就是这样度过的,贴近大自然,贴近神灵,随时都有挨饿的危险。在四川省最南端是不稀罕的,这里是神秘的,美丽的,人迹罕至的世界,当地人相信他们住在现实的香格里拉仙境(Shangri-la),虽然忍受极端的贫穷。

但是近年来世界历史上最快的变化也让这个偏远的地方动了起来。刚开始来了公路,接着来了汽车,电线,电视,游客。现在Yezong告诉我这个她第一次见到的外国人,她家有了收入。这让她改变了价值观。在这个一年一度的朝圣之旅,她要祈祷好的收获,全家人的健康和幸福。当我问她幸福的最大来源是什么,她说“赚钱。有了钱,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如果用英国历史的术语,Yezong搭上了中国经济的高速列车已经用十年时间从中世纪来到了20世纪,来到世界上最偏僻的地方。人们对中国高速发展的经济的兴趣大部分集中在北京,上海,广州的新富,但是更大的影响是在云南,四川,陕西等贫穷的省份。这才是年经济增长率接近10%的真正的成就。不要考虑东部沿海的几百万人现在买得起路易•威登手袋(Louis Vuitton bags)和宝马汽车,难以置信的是成千上万的农民不用再担心忍饥挨饿了。当然,物质上的成功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如果考虑环境污染,贫富差距和人权问题。不要紧,共产党政府总是说我们的优先目标是解决13亿中国人的吃饭,穿衣,和住房问题。但是现在这个任务基本完成,接下来的目标是什么呢?

寻找乌托邦的旅程开始于云南省的喜玛拉雅山脚下,这里原始森林覆盖了直到最近还是整个地球上最原始的环境。这里是亚洲三大河流的发源地,有亚洲最大的山,和惊人丰富的植被,动物和少数民族。对那些怀旧的,希望在地球上找到人间天堂的游客来说,云南省一直是理想的旅游胜地。在英国,最著名的人是詹姆斯•希尔顿(James Hilton),他把30年代的乌托邦小说《消失的地平线》(Lost Horizon)的虚构的仙境香格里拉。虽然作者从来没有来过中国,他认为这个地方是那个无情的工业化时代的对立面。如今成千上万富裕的中国人,许多来自污染严重的城市,蜂拥而至到云南寻找失去的纯真和朴素。

但是这些旅行也产生了问题。没有哪个地方像这里在10年中游客的数量从15000人猛然增长到两百六十万人。这个所谓的香格里拉最初的名字不那么浪漫是“中甸”。

对于任何期待安静祥和的人来说,镇上喧嚣的人群和车辆让游客吃惊的程度决不亚于看到中国工商银行香格里拉支行,中共香格里拉委员会,或者重新翻修的“古镇”。但是好像没有多少人很在乎这些。和我们交谈的当地人说他们非常满意生活发生的变化,因为这些变化增加了中国最贫穷的地区的居民收入。一个风景摄影家Zeren Pingcuo说“旅游带来对环境的破坏,但是和以前的贫穷相比还是好些,当时我们只能依靠伐木或者采矿。美妙的事情是人们在破坏环境的时候,大自然仍然显示它的秀美。”

但是人性的破坏造成越来越大的损失。丽江大景区往西南开车大概5个小时就可以看到香格里拉的未来。10年前,这个安静的,溪水汩汩响,大卵石铺就的小巷和木屋还没有多少人知道,现在成了娱乐的广场。汽车和飞机每天都来,运来大批的游客,从而催生出不断增加的饭店,酒吧,廉价装饰摊点,成为热闹的集市。到了夜晚,淙淙的溪水还伴着嘶哑的唱歌比赛声。但是没有什么人抱怨。改变带来的金钱和个人的自由,如果政治上的自由还谈不上的话。漓江杰出的音乐家和故事大王Xuan Ke由于家人和外来传教士的关系被判入狱21年。现在77岁的他,用俏皮的,诙谐的语言批评破坏当地传统的发展模式,让游客听得津津有味。

“中国现在什么信仰也没有。人们生活非常空虚。他们需要梦想。经济发展越来越好,但是在政治上仍然一动不动。”他对我说,他很乐观,“我相信在未来5年到10年能够看到政治上的进步。”

我在旅行的途中任何地方都能看到的是人们的信心。包括西藏的养猪农民,蒙古的成吉思汗陵墓看守,纳西族家庭主妇,导游,风力发电工程师,乞丐,列车乘警,和尚,两个老兵,一个警察,一个按摩师,甚至几个环保积极分子。

我们的第二个目的地是亚丁,四川省的一个西藏人村落,非常偏僻,多数旅游指南上都没有标出来。但是当地人说这里才是真正的香格里拉。为了到达那里,我们的汽车穿越陡峭,泥泞的道路,有几辆客车和卡车都陷在坑里出不来了。我的太阳穴轻微的跳动告诉我这里海拔大概在4000米以上。亚丁是个人们不容易到来的地方,基本上保持天然的原始状态,非常接近希尔顿的梦想。在路上我们遇见了Yezong Zumu和数不清的采药人,他们从早到晚在山坡上搜寻小小的根茎(fungus)是被用来做藏药的,像任何别的东西一样,现在在中国已经成为迅速发展的产业。他们一天可以发现5个,每个值15元(一英镑),但是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游客越来越多。宾馆和导游发了财。来自偏僻村庄的妇女到这里当女招待或者妓女。省政府在讨论建造通往其中一个圣地的缆车。采药人,佛教徒和当地共产党支部书记Wangsiliang说“我们幸福的最大来源是游客的增加。虽然他们的垃圾污染了环境,可人家毕竟带来了金钱。我们主要的担心是政府强占我们的土地盖酒店,就像在其他香格里拉地区做的那样。”

当代中国的梦想是钢筋混凝土建成的:更多的大坝,宾馆和道路。在康定有标志牌宣布在云层上建造新的飞机场。机场海拔在4000米以上,飞机在跑道上已经到了天上的一半了。

但是中国的发展除了金钱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吗?下一站是西安,鼎盛的唐朝时期的首都,当时中国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文明之一。这个城市的政治地位早已经消退了,但是对基督徒和穆斯林来说仍然非常重要。在圣方济大教堂(St Francis cathedral),参加周日晚上弥撒的教徒非常多,有许多人只好站着。牧师说来自当地和海外的捐赠在5年里翻了一番,教会资助建立新的学校,医院,和其他社会项目,包括污水处理厂等。Father Stephen Chen神父告诉我很多人,尤其是年轻人到教堂礼拜。他非常乐观北京很快会与梵蒂冈(Vatican)建立关系。和过去的基督徒相比,他们的信仰自由更大,“事情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他说“如果人们能够遵从道德规范生活,或者任何一个伟大宗教基督教,佛教,道教的教诲,我们就可以改善整个社会的状况。”

西安的大清真寺(Great Mosque),旅游指南上说这里是中国最著名的伊斯兰教中心,有一大片古老的木建筑院落。这里也有类似的充满希望的信息。一个毛拉说在过去5年中信徒人数增加了30%。在周五的祈祷中,2000个座位全都坐满了人。一个穆斯林门卫Ma Xinxian说“人们信仰更容易了,我们的事业在取得进步,生活越来越好了。”

晚上我见到一个来自拒绝接受上面的任命和程序等政治控制的地下教会的牧师。偶尔面临政府的管制,但是即使这个牧师也承认现在的气候比以前宽松多了。在陕西省地下教会和官方教会之间的裂痕已经慢慢消退,各自都有万名信徒。

没有人会说中国是个宗教信仰的天堂,但是人们的态度的确在发生变化。即使在云南和四川的藏民居住区,佛教被严格控制的地方,僧人说开办了更多的寺院,更多的人来参观,或者作为信徒或者作为游客。

贫富差距的恶化和竞争战胜合作的事实削弱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力量。第二天火车站前的一群乞丐表现地非常明显。王春兰80岁了,两年前离开安徽老家,当时他们家没有足够的粮食吃。她说睡在城市里对我来说是个改善。“以前,我没有收入,只能种什么,吃什么。但是现在每天我都能弄到几元钱。今天我的运气特别好,一个妇女给了我三元。”卖淫,吸毒,伪造货币和有组织的犯罪正在增长。去年,政府报告说创记录的87000件公共秩序破坏性的群体事件。在呼吁提高人们的道德水准时,政府开始把共产主义的语言和儒家传统结合起来,最明显的就是国家主席胡锦涛常常提到的要创建“和谐社会”。在火车上,每节车厢上都有宣传“八荣八耻”的招贴。这是主席在今年的讲话中提出来的理想。包括“以遵纪守法为荣,以违法乱纪为耻”在内的传统道德价值体系更多的是来自古老的等级制度而不是共和国的缔造者们的革命理想。

古老的价值观念在延安也是非常明显的,这里恐怕是中国最接近社会主义乌托邦理想的地方。在经过了30年代艰难困苦的长征之后,陕西省的这个城市成为毛泽东13年后获得政权的根据地。孩子们都知道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时代,人们忘我地努力工作,勇敢地与日本侵略者战斗,推广免费的学校教育和医疗保健。

如今日益高涨的医疗和教育费用成为8亿农民最头疼的大问题。海外的学者揭露了所谓的黄金时代的血腥清洗,但是没有人提到延安革命纪念馆,红色旅游的旅游者必须参访的革命圣地。这里可以看到毛泽东的手枪和衣服,真人大小的共产党高级干部,和“伟大舵手”的巨型画像。安徽一个生产队的支部书记李军说“到了这里后,我感到作为共产党员非常自豪。尽管我们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改善,我们仍然需要学习延安精神来战胜困难。尽管道路是漫长的,但是我相信我们可以达到共产主义的目标。”共产党仍然在壮大,从6400万党员增加到2001年的7000万党员,但是入党的动机现在更大的可能是希望成为统治阶级的成员,而不是为了社会主义的理想。

我们秘密参观了中国唯一的红军老战士疗养胜地,那是波将金(Potemkin)风格的老年人公寓。一个百万人的军队里,只有不到30个人享受这个安静舒适的地方,除了免费的食宿外,还包括每个月970元的津贴。一个护士向我们介绍了Liu Tianyou,90岁的老战士,今年早些时候胡锦涛主席视察时曾被选为和胡讲话的人。刘1933年在红四方面军开始宣传干事的生涯,至今仍然忠贞不渝。“我们革命的目的就是实现共产主义,这是我们奋斗的目标。在共产主义国家,你可以要什么有什么,人人平等。我们现在还没有达到这个目标。”

从疗养院出来不足5分钟,我们就看到中国离这个天堂是多么遥远。王秀玲和她的四个孩子生活在一个窑洞里。挖这个窑洞花费了她们12天,这个城市周围的山崖上有几千个这样的窑洞。里面光线昏暗,墙壁上有些招贴画,洞里有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这个新家是为我的孩子们的。我就是在窑洞长大的,对我来说里面住着很舒服。但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一辈子住在窑洞里。”她在拼命存钱要让孩子接受好的教育。但是她没有足够的钱让她的三个姑娘也上学。因为她杀猪卖肉的收入在过去5年已经减少了一半,只有每月1000元。“太多的人从农村迁往城市居住,竞争比以前更激烈了。”

在我旅途采访的28人中,王女士是唯一一个收入减少的人。还有两个人,收入保持不变。其余的人收入都大幅度增加。有超过20人说他们的收入比2001年的时候翻了一番。即使考虑到这段时间的经济增长,这种收入增长的势头也是非常可观的,因为我们是在穿过最贫穷的一些省份。这都归功于政府。不是依靠垂滴说(trickle-down effect)[政府将财政津贴交大企业陆续流入小企业和消费者促进经济增长],而是在“西部大开发”的政策下拨款1140亿英镑给落后的内陆地区。

最让人吃惊的是,我遇见的许多人说他们的生活环境得到了改善。尽管有很多的警告如河流污染,烟雾笼罩,沙漠化,酸雨,多数人相信他们的饮用水是干净的,空气质量比以前好,森林覆盖率比5年前更高。

难道是报道错误吗?是人们受到了宣传的蛊惑吗?或者所谓的环境改善就像宗教自由一样,只是相对于从前实在低的标准来说的。开车在陕西北部和内蒙古的严酷的地方穿行,很难想象环境还能再糟糕到什么程度?一旦过了黄土坡(我们看到了更多的窑洞),我们来到榆林,这里部分长城已经被推倒,取而代之的是一排商店和楼房。不久,我们看到了沙漠,数百英里的沙漠和灌木丛,偶尔有水泥厂,沙砾坑,电厂,煤堆。

很难想象环境被破坏到这样的程度,和香格里拉差距太远了。当沙尘暴到来的时候,今年已经出现了8次了,没有多少人敢不戴面罩或围巾就出门。沙漠正在逼近城市,因为气候和20多年的经济高速发展,水资源的过分开采以及滥伐森林。

但是本地人坚持说生活比以前好了。收入在增加,开展的与沙漠化斗争的运动在沙漠里种植了120亿棵树让土地更绿了。煤炭仍然是主要燃料,但是我们参观了中国最大的风力发电场,辉腾锡勒,在风大的日子,94台叶轮机可以每个小时向北京输送68000千瓦的电力。

我们到达上都(Shangdu)的时候已经天黑了。这个镇子更有名的名字是仙那度(Xanadu)。和柯勒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在《忽必烈汗》(Kubla Khan)中想象的“逍遥宫”(stately pleasure dome)完全不一样,凌乱不堪的小镇是被遗忘的前哨基地。我们参观了忽必烈汗的夏宫遗址。在13世纪的时候,这里是历史上最大帝国之一的心脏。成吉思汗的孙子忽必烈汗创立的元朝的诗人曾经描述了朝廷的奢华,举办一连三天的宴会,与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和游客共乐。那个天堂剩下的只是广袤平原上一平方英里的草坡和乱石堆。没有珠宝,只有售票亭稀稀拉拉的收入,我们到来的时候工作人员在睡觉。唯一有生命的迹象是一些空的啤酒瓶,和草丛中睡着的一条蛇。没有什么比这更荒凉的景象让人感慨庞大帝国的兴衰了。

中国正在忙着发展,根本顾不了遗址了。我们只遇见两个游客。其中一个是画家Lu Zhiqing,到这里来寻找绘画的灵感,他已经答应要在仙那度创作一个雕塑。当问到中国如何避免历史上的错误,这个50岁的画家谈到环境问题。“我是个画家,所以我看问题是用颜色。小时候天空污染很厉害,常常是黄色的,红色的,或者黑色的。现在好多了,但是我们需要做的还有很多。中国需要的是更多的绿色和蓝色。”

在另一个沙尘暴中我们返回北京。画家的颜色论让我觉得这是理解中国的好方法。发展把中国从香格里拉的绿色原始森林带出来,经过延安的红色共产党来到内蒙古的黑色工业基地。一个重大的问题是它是否最后停留在席卷仙那度遗址的黄沙,甚至威胁到北京这么远的城市。

从我动身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星期,行程5000公里。我们沿着长征和丝绸之路的部分路程,越过滚滚长江和几乎干涸的黄河,越过长城上裂开的大洞,经受了高原反应和沙尘暴。在旅行结束的时候希望比旅行开始的时候更大。从提高人们的生活水平上说,中国的进步确实很大,比许多的外来者想象的快很多。人们也开始认识到可持续发展模式的重要性,除了物质追求外,人们也有精神上的渴望。有些胆大的少数人甚至愿意谈论政治了。

没有乌托邦,没有为了政治理想或者宗教理想的巨大推动力。今天,最接近国家宗教的东西就是对金钱的崇拜。唯一普遍的信仰“生活会更加美好”。但是有巨大的能量,强烈的乐观主义,和让人鼓舞的开放心态。没有人期待不管是共产主义的还是宗教的天堂会很快实现,他们只是希望日常生活的一点点改善,希望中国有“更多的绿色和蓝色。”

译自:“Concrete paves peasants\' long road from poverty” Jonathan Watts

http://observer.guardian.co.uk/world/story/0,,1859248,0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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