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宝弟 直白:胡万林是江湖骗子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6599 次 更新时间:2017-10-30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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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宝弟   直白  


忘不掉胡万林,更忘不掉他的骗朮。我归故养老后,胡万林到上海来兜售过《发现黄帝内经》这本部书,媒体热炒几天,申城哄动片刻,我却无动于衷。个别知情人打电话咨询,我告诉他们:“胡万林是江湖骗子”。


没过几年胡万林就被两次判刑,在报纸上看到《剥掉白大褂穿上灰囚衣》、《庭外响起鞭炮声》、《“神医”手下冤鬼何止三人》、《故意杀人还是非法行医》和司马南《边洒热泪边呼胜利》等文章,以及“金秋科苑”杂志社编写、印刷的两卷《胡万林与中国骗》杂志。


随着光阴流逝,胡万林姓名与其欺诈行医已经销声匿迹,没想到《爱思想》网站又出现《胡万林究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文章。作者应该是医学专家,文章开头就下结论,说:法院对胡万林的定罪只是“非法行医”。还说:“媒体在怒批胡万林为‘骗子’时的证据也只是指胡万林号称可以治百病,其实‘是吹牛’‘治死人’之类,而并无他诈骗钱财的内容。文章给胡万林贴上“另类(二类)医者”的标签,认为“《发现黄帝内经》这部书对了解胡万林还是很帮助的。”继而认为:“医学界(包括西医学与中医学)既不能用事实明确揭穿胡万林这个医疗绩放单的作伪作假的把戏,又不愿以实事求是的精神来看待与研究这个医疗绩效单显示的成果,而仅仅只是居高临下的以医学常理,判定胡万林的方法与成果属于’荒谬’”。最后惋惜地说:“胡万林无心进行的一场长达数年的大实验,充分表明了人类应对许多不治病症、疑难杂症,完全是有办法应对与解决的。可惜,因为胡万林的低微身份,因为胡万林独特的医学方法不符合现存医理,结果被科学界与医学界给无情的摒弃了。甚至,还将实验者一次又一次的送进监獄。”


果真如此?非也!这不能怪作者,因为他不了解胡万林欺诈行医的起因,有道是“不知者无罪”。但是,单凭表相就婉惜伪医朮和伪科学,这不能不引起世人的警觉。


当年,司马南为揭露伪医朮和伪科学东奔西踮受尽了累、吃尽了苦,胡万林判刑后,他决心“拔出萝卜带出泥”。结果呢?萝卜拔出泥没带出来,自个却远涉重洋了。怪司马南?不能,因为司马南无权采访监狱,无法了解监狱领导的想法和做法,他不可能带出泥的。


我曾经指望有关方面能揭示真象。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某些部门、地区、单位,心存难以启齿的隐痛,更怕被“揭短”。故所以胡万林欺诈行医起因成了“讳谈”话题,“神医”阴影到现在都没有消尽。


继胡万林欺诈行医之后,南方沿海城市出现过欺世盗名收敛钱财的“神仙”、“活佛”,个别名人、名星相继追逐,旅游圣地也利用名山古刹大发横财。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看到萝卜、拔出萝卜、没带出泥的结果。所以说,揭示胡万林欺诈行医起因,既能解开医学界和国人的疑虑,也能使各地掌管实权的大小诸候接受教训——别利用“假神仙”蒙骗民众、危害社会。


揭示胡万林欺诈行医起因,并非是翻旧账要追查责任。事隔20多年了,上上下下的当事人或离休、或退休、或离开人世,不可能再追责。当年的这些部门、地区、单位经过数十年磨练,管理水平和经济效益有长足进展,追究胡万林欺诈行医起因是在提醒新的有关方面要接受以住的教训,要把监獄工作做得更扎实些。


1992年夏,我因为没有揭发也没有袒护腐败行为,(在警院上学期间,原单位领导有贿赂行为,毕业后才知道真象。)被贬到兵团农二师三支队四中队工作,有缘认识胡万林,还目睹着“神医”出炉全过程。


二支队和三支队组织形式相同,管理方式却不一样。三支队看上去在单另起炉灶,其实是农埸机关的职能部门,中队长才是掌管小地盘的实权派。


授衔不久,佩戴两枚四角星标誌的狱警在中队工作很显眼。弟兄们知道我受到委屈,理解我、尊重我。我与何某某、李甲同室,何某某与我年龄相近,叫我“老鸭子”,年轻人称呼我“老前辈”。


中队长叫江某某,相处没多久就跟我开玩笑:“老家伙,习惯不?”称呼不雅却自认晩辈,年轻人也跟着他学,“老家伙”称呼到离岗后才销声匿迹。


初见胡万林。四中队监舍形同四合院,東面是大铁门,南、西、北三面是监舍。恐怕是缘分,卫生员周某某象小孩一样老是跟着我转悠。一天下午我们在监内巡视,四合院空空蕩蕩,只有病号和协管员。


走到北面监舍我闻到一股檀香味,推门进屋,只见窗前小柜上清烟缭绕、红烛闪耀。我惊讶的问:“怎么回事?”一名福建籍队员指着身旁的队友回答:“他信道教。今天农历六月十九日,是慈航真人成道日,点香烛纪念他。”我告诉犯人:“我们提倡宗教信仰自由。但是,这里是监獄,不是寺庙。”旁边的队员用四川腔回话:“就是为了避免影响,等到没得人的时候我才敢表示一下,那个晓得被领导看到了。”我对獄內宗教活动规定不熟悉,也不知道新单位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不便过多指责。


一段对话很有意思,我用职业口吻问四川籍队员:“叫什么名字?”“胡万林。”“年龄?”“1949年生的,今年45岁。”“原藉?”“四川绵阳县。”“文化程度?”“文盲。”“判的什么罪?”“杀人。”“刑期?”“无期徒刊。”他回话时眼睛闪烁着琢磨不定的目光,我用眼神迫使他稳定下来,随后说:“坐下吧,我是随便看看的。”


我开始发烟,胡万林声称不会,谀笑着说:“你跟别的干部不一样!”我反问:“怎么不一样?”福建籍队员担心他胡说,悄悄地递个眼神。胡万林就势指着我的领章说:“别的干部领子上两颗星星是三个角角,你领子上的两颗星星是四个角角。”工作经验和直觉告诉我,胡万林的语气里透露着装傻。


胡万林床边放着一本《中国中医秘方大全》,我诧异的问:“你是文盲,这本书能看得懂?”胡万林回答:“我当过道士,跟师父认过点字、学过点医,《湯头歌诀》能背得下来,这本书可以看看。”


见警官对中医感兴趣,福建籍队员开始吹嘘:“他有气功的,大伙都叫他老道。”周某某在翻看医书,听到吹捧马上纠正:“别瞎说!”


上学期间,大城市里盛行气功。受环境影响,我对气功产生过兴趣,也讨论过“气功与罪犯改造”这一说。悟出警官意图,胡万林谦逊的说:“有没有气功不好说,给你拿拿大筋,或许人会感觉到轻松些。”经过充许,胡万林站在我身后,用有力的手指紧捏我肩头大筋,人几乎被他抓离地面。我无法承受,不得不叫停。


胡万林松开双手,一只手捏着我的后胫、一只手拍打着我的脊背,嘴上说:“稍微活动一下,就会感觉到浑身上下十分舒坦。”我确实觉得松快,对他说:“这是推拿作用,与气功有何相干?”胡万林解释:“普通推拿和带功推拿效果不一样,江干部、曹干部、李甲干部和赖干部都在学气功,你可以问问他们。”


神秘的气功。看到不少獄警在练气功,我自问:他们跟谁学的气功?气功对改造罪犯到底有没有好处?


何某某轮休,回庫尔勒与家人团聚,宿舍里只有我和李甲。李甲酷爱气功,临睡前必盘腿而坐,修练气功“转周天”朮。我想打听学气功原因,在赞扬:“气功练得不错。”


提到气功,李甲兴致勃勃的介绍起气功家史和农场里的气功爱好者。李甲舅爷是场机关某科室领导,据李甲说,他舅爷到嵩山、青城山、九华山、峨嵋山去求教气功。经高人指点后,炼就了令人羡慕的气功。李甲舅爷听说胡万林在道观里炼过气功,想同他切磋功力。李甲没说比试情况,却告诉我舅爷的评价:胡万林的气功造诣很深,要江某某带着胡万林到畜牧连去传授气功。李甲介绍:“胡万林在传授自然大法的时候,身上、身旁的气埸会自然扩张,连房顶上的苇蓆都在颤动。”


我惊诧的问:“真有此事?”听出是怀疑,李甲举了两个例子证明。第一,传授气功的时候,江某某、曹某某、赖某某、李乙在場。第二,胡万林合并双掌发功的时候,右手掌会长出一公分。假如延续发功,能使右手无形、无限的伸长。第一例可以查证,第二例荒诞无稽。


为了使我相信,李甲又解说气功原理:“体内存在气,人通过吐故纳新才能夠正常生存。比如蹲坑,它是通过体内气体运动才把粪便排泄到体外。用力就是在运气,体内气体运转才会有排便效果,分娩也是体内气体运动的结果。人,如果有意识的修炼气功,体内气体就会运转自如,人体周围就能产生气埸,把体内气体运送到体外,产生气功效应。发功就是气埸范围内的气流运动,气場无限,功力无限。”这番高论应当是“文盲”传授的,此言并非善言,此道绝非正道。我不想扫年轻人兴,声称在警院学过点气功,今后要好好练习。


某天,我随意走进邻舍,见赖某某双眼微闭,双掌向上平放在大腿上。发觉有人进屋,他深深地吸口气又慢慢吐出来。随后笑嘻嘻的问:“老家伙,有啥事情?”我夸奖:“气功练得不错。”赖某某谦虚的说:“练得最好的人是江某某,连曹某某和李甲都比我强。”“练功姿势有啥讲究?”“这叫禅坐练功法,讲究五心向天。”“那五心?”“双脚心、双手心和头顶心,五心釆气贯通全身。”“跟谁学的?”“胡万林。他告诉我,练功的时候要面向東南方,意念中胡万林会出现在那个方向的。”一派胡言!在痴迷气功的环境中,驳斥其真伪是徒劳,只能听之仼之。


一个小男孩闯进屋,蹲着马步伸出双手,手心对准赖某某肚皮叫唤着:“我要把你练的气统统吸过来!”赖某某起身,左手合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对准小家伙的裆部旋转,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要用气功把你的小鸡鸡化掉。”小男孩马上学样,大声叫喊:“我要把你的大鸡鸡化掉。”稚童顽皮、可爱,猾稽场面却让人瞠目结舌。


晚饭后看守跑来报告,说:“有名队员肚子痛,躺在地上打滚。”没人发佈命令,在岗獄警全部进监,卫生员查看后认定是急性烂尾炎。何某某去启动小四轮,江某某、曹某某、李甲、赖某某运气向病人腹部发功。小四轮开走,发功者息气收功。


我在旁观,不知道病犯是否减轻过痛苦。回宿舍,我悄声问李乙:“四个人同时发功能不能止住痛?”“不知道哇!”“你练过气功没有?”“练是练过的。转周天时,气运到后腰就上不去了。老道说我没有慧根,咱不练了。”“跟胡万林学的?”“唔,老道在中医开方和气功治病上有点名堂。”“何以见得?”“江某某老婆胃里不舒服,吃了不少药都不管用。老道只开一帖方子,亲自熬的药,还往药里发气功。他老婆吃下去就好,所以才信气功、练气功的。”


听说我在警院学过气功,胡万林就在我面前兜售“自然大法”。见我持怀疑态度,他就在吹嘘:“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相信自然大法的。”


中午我睡得正香,胡万林在门外喊报吿。我被吵醒了,经允许后他进屋。走到床前,胡万林让我摊开左手,随后又要我合并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相隔三、四十公分距离,对准左掌心旋转三圈。随后就说:“看看你的左手,看到什么了?”我觉得左手掌外沿,包括指缝间,好象有一层蓝色的光。胡万林告诉我:“这就是自然大法。”随接在强调:“这是我传授给你的功力。”说完象崂山道士一样飘然而去。


我被搅得没瞌睡了,脑袋还有点蒙,洗把凉水臉回到床边重复刚才的动作。手还是手,什么光感都没有。也就是说我刚才看到的蓝光,是在似醒未醒的状态中出现的幻觉。胡万林选择这个时间段传授气功,是想用幻觉证明他的自然大法,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是巧合,也是行骗机遇。李甲叔叔患了不治之症,医生估计:病人的生命维持不久,希望家属能做好善后准备。李甲恳求江某某,充许他带着胡万林到农二师医院去抢救病人。在医院,胡万林让李甲找来一茶缸泡菜水,随后装模作样的往茶缸里发气功。病人灌下带功的泡菜水,一阵暴泻后精气神有所好转。胡万林唆使病人出院,回去由他治疗。李甲父母去逝早,是叔叔把他养大成人的。为了报答养育之恩,李甲央求江某某,充许他叔叔暂时往在中队路边的牛栏小屋里,以便胡万林就近医治。


服用了胡万林配制的中药,又经过气功理疗,李甲叔叔竞然在妻子陪同下能到户外散步了。这足以证明:胡万林医术精湛气功了得。起死回生的奇迹成为活广告,到四中队来求医的人陆续不断。


我听过“秘方气死名医”的传闻,还认为胡万林在道观里或许学过点医朮。但是我不相信气功能治医,不会放弃对胡万林“气功朮”的跟踪观察,也不会放弃对李甲叔叔病情的关注。


我经常到牛栏小屋查看,病人精气神时好时坏,胸腔难受时会透不过气来。此时,胡万林就用气功替病人疏通气息,李甲等人也尊照胡万林指定的方式为病人顺顺气。


所谓“顺气”就是操作者先自我运转周天,用“意念”把气运送到手心,然后掌心对准患者的喉咙,再慢慢移动到胸腔、腹部,最后甩手清除“病毒”,一直到病人说“好多了”才收功。我问家属:“这能行?”患者妻子肯定:“调理后,老李觉得胸口很舒坦。”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气功真的能治病?


开门诊室。求医者越来越多。为了创收,经过场领导批准,四中队正式开办“中医门诊室”。胡万林成了想当然的“主持医生”,曹某某是专职“医助”,李甲是兼职“医助”,赖某某只能抽空帮忙。我负责挂号、开票,李乙收费,病人凭票就诊。


开张没几天胡万林就在搅局。我开出30张挂号票,他说治了50个病人。我开出60张挂号单,他说只看了40个病号。我心里明白,胡万林不愿受到约束,咱也不想淌这个浑水。交差后我空闲时间很多,在专注胡万林的病方式。举几个例子略加点评,看看他是行医还是在行骗。


胡万林瞧病从来不号脉。他目视正前方,煞有其事地问病人:“什么病?”病员回答:“医生说是胃溃疡,吃了几次药都没见好。”“吃他们的药能治好病?我看到了,你左胃壁上长了个小疙瘩,这是胃癌的早期症状。”见病人一臉疑团,胡万林开始恐吓:“你不信?吿诉你,我的气功已经修炼到能开天眼的程度,你们这些人站在我面前,就象没有穿衣服一样,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五脏六腑里的肿块、淋巴、肉瘤、癌细胞,都躲不脱我的天眼。”病人被唬住,他又改用温和的口气说:“不用担心,我会用气功把你胃里的小瘤化掉,连吃三付药就会好的。”“谢谢胡师傅。”(胡万林那来的天眼?他的“天眼”比ct还灵?说穿了,他是用看不见、摸不着的鬼话在蒙人。)


有位病人弯着腰走进门,没等病家开口胡万林就在断言:“腰椎上长了不少骨刺。”病人惊喜的说:“神了!我这个腰啊,酸痛得直不起身子。”“不忙,不忙,我用气功先替你料理一哈(下)。”胡万林在病人腰部用力捏了一把,随后装模作样的发气功。不大一会病人直起身子能来回转动了,兴奋的说:“神医,神医。”听到赞掦声胡万林喜形于色,故作镇静的说:“莫高兴得太早,还要吃几付药的,三个疗程就能康复。等到你病好了,莫忘掉替我扬扬名。”(腰椎病是常见病,这种做派,却是卖狗皮膏药的常用方式。)


一位小媳妇腼腆地走进诊室,胡万林一本正经的说:“别不好意思,你患的是乳腺癌。”小媳妇纠正:“我是经期不正常。”“月经不调好治,乳腺癌是你没有察觉到的病情。自己摸一哈(下)右边乳房,紧靠着腋窩的地方是不是有个小疙瘩?这个小疙瘩俗称肿瘤,也就是癌细胞。莫害怕,我会用气功把它化掉的。然后吃几副药,连经期不正常一块治了。”小媳妇腼腆的问:“怎么化?”“莫担心,遇到我是你的福气,保管能治好。赖某某,到你房间把蚊帐放哈(下)来,我要用气功替她化疗。”小媳妇跟随胡万林走进宿舍,顺从地躺在床上。胡万林站在床边运气,蚊帐遮住视线,天知道他怎么化疗的。(病人听癌色变,这是诈诊绝招。)


何某某得到讯息,闯进宿舍吼叫:“胡万林,你在干啥?”胡万林退出蚊帐回话:“我在发功治病。”“你咋治病我不管,在蚊帐里给女同志看病这是不允许的事情。”江某某也训斥:“你跟我老老实实待在诊室里看病,别他妈的自找麻烦。”


不到一个月,没见有人送过锦旗,三十多平米的会议室里掛满了锦旗,锦旗上写着“神功盖世”、“妙手回春”、华陀、扁鹊之类的赞美词。赖某某跟胡万林开玩笑:“挂那么多锦旗有球用?”胡万林趾高气场的回答:“你懂个屁!这是荣誉,是名声!”


有李甲叔叔活广告摆着,四中队犯人专冶疑难杂症的信息象飓风一样刮出农场。和静县卫生局派人来考察,气功爱好者上门讨教,焉耆县、和硕县、愽湖县、塔里木盆地边缘的病人赶来求医。大面上花架子不屑一顾,我专门盯着病员进出变化。不久就发现,本团埸病人大幅度减少,外来病员越聚越多。


何某某休假归队,带来一位中年妇女,她是何某某在塔里木农埸认的干姐。干姐听说干弟监獄里有神医,专门跟来瞧病的。我同何某某打趣:“自个不信,却把干姐带过来凑热闹。”“咱不信人家信,她非要来,我能拦得住?”


干姐说:“刚才我站在门口,胡师傅对着我说:‘你的甲亢很严重!’他一眼就能看出我的病情,你们说神奇不神奇?”我轻蔑的说:“神个屁!”干姐发问:“为啥?”我对着何某某说:“瞧瞧干姐的脖子,能不能看出名堂来?”“除了开刀留下的疤痕,啥都看不出来。”“比猪还笨!在这个部位开过刀的人,患的全是甲亢。你能看到,胡万林就看不到?”“真能琢磨。”干姐犹豫了,我劝她:“既然来了不妨试试。咱们都是支青,你又是老何的干姐,所以才解开迷底供你参考的。”


原农二师监管处领导李丙离休后在家里闲居,他特注重养生。听说三支队有神医、还有神功,搭乘处里便车,专程去学气功。领导们嫌嘈杂,江某某把他们领到我寑室。


新领导似乎很关心我,随口问着:“在这儿工作咋样?”我没好气的回话:“在那干活都一样?”“还没消气?”“这个气一辈子都消不掉的!”新领导叉开话题:“近水楼台先得月,气功学得不错吧?”“咱愚纯,学这玩意干啥?”


胡万林自持有功,不喊报告就进屋,煞有其事地盯着某干事说:“酒要少喝些。”某干事笑嘻嘻的说:“我很少喝酒,甚至不喝酒。”胡万林毫无窘迫感,继续说:“你是胃热,内火过剩,经常在泛酸水。这是小毛病,吃两副药就会好的。”离休领导打岔:“某某干事,你去服药,我们要学气功了。”


此言正合胡万林之意。江某某带着某干事去药房,胡万林为领导们传授气功。无非是全身放松、排除杂念、舌顶上颚、两眼微闭,眼观鼻、鼻观心、意守丹田。讲完后要求领导端坐,双手平放在大腿上,手心向上,面向东南方。临走时提醒:“半个时辰之内,我会传功过来的。”


胡万林走了,离休领导按要求在练习,新领导不夠虔诚,睁开眼睛问我:“这能行?”我讪笑着回答:“好好练习,别话多。”窗外传来何某某与某干事对话:“病看得咋样?”某干事回答:“说不上行,也不能说没有道理。”


随心所欲的诊治,莫名其妙的治愈率。门诊室越来越火红,会议室成了临时病房,这种状况与监管单位极不相称,还有碍诊疗业务的发展。于是江某某决定:就近在西北面林带里盖一幢简易平房,分隔成诊室、药库、熬药房和休息室。胡万林用“便于熬药、治病”的理由要求住在监外,何某某与江某某难免争论一番,结果是江某某获胜。由曹某某负责监管,李甲、赖某某协助。曹某某穿便服,按胡万林吩咐熬药和为病人发功,李甲、赖某某用业余时间帮忙。


病人和家属着沿诊室南北搭起帐篷、支起蒙古包。天气渐冷,他们自带火炉、煤炭、粮食,冬不着也饿不着。我经常到门诊室听听、看看,听到许多古怪的话,也看到许多古怪的事情。


胡万林开处方很特别。他在纸上乱塗乱画,字型象游方道士画的符。别人看不懂,他煞有其事的说:“这是洛文,凡夫俗子那能看得懂?”


熬药也很奇妙,不管蜈蚣、黄芪、丹参、柳枝……上百种草药放在一口大铁锅里熬。熬好了凉着,凉透后舀进装水果用的大口玻璃瓶里。药分成三类,第一类是混合中药,第二类是泡菜水,第三类是芒硝。药灌好了,胡万林装模作样地逐一往瓶内发功。有时候合并食指、中指向瓶口指一下,有时候用掌心在瓶口捂一会,随后发给病人。三类药边还有一罐朱砂,这是胡万林亲自加配的药。


喝完神药如厕病员窜流不息。原先此处只有男厕所,如今被女士独占,还在墙面写了个大大的女字,男士们不得不在渠道里、条田里随意方便。幸好时临初冬,否则异味难闻。


更离奇的是“发功取暖”。有几位妇女不知得的什么病,胡万林采用药浴疗法,让女士用芒硝水洗澡。11月初,新疆气候滴水成冰,晚上温度更底,诊室里没有取暖设备,冷水药浴怎么受得了?“神医”说无妨,因为他在药水里发过功的,洗澡时不觉得冷。


为了增加温度,胡万林让曹某某站在室內发功。男女之间相隔五、六米远,女病员怕冷更怕羞。胡万林要挟病人:“这是治病!不愿意就算了,治不好病怪不得我。”


傻呼呼的娘们端着塑料盆走进诊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接着一个脱掉外衣。脫到内衣时都在犹豫,互相议论着:“屋里站着个男人,咋好意思脫光?”“他结过婚没有?”“小孩都五岁了。”“结过婚的人好说些。”“人家眼睛是闭着的。”“管他呐,为了治病,就当屋里没这个人。”于是脱掉内衣,用芒硝水擦洗全身。


“大师”诞生了。有位中年男子自称是气功爱好者,他跟大伙说:“我在家里练功的时候,感觉到東南方向气埸特别强大。我顺着气埸找到这里,是来磕头拜师的。”胡万林与此人无缘,没收在门下,却收留一名本农场女职工。


早晨,病人、家属涌到胡万林宿舍,请胡师傅早点看病,新收女徒跪在门前恳求大伙不要打扰。她哭诉着:“胡大师白天看病晚上熬药,几天几夜都没有合过眼。大师太累了,让他多睡会。”病人被感动,站在屋外或者坐在诊室里等候。从那时候起,胡万林的称呼由“师傅”晋升为“大师”。


“大师”这么辛苦,有人担心他的功力会减退。“大师”不用开口,弟子们自会为他圆说:“气功修炼到大师这个份上,平时一举一动就是在练功,用不着打坐运转周天。这是自然调节,也是自然大法的最高境界。”病人听了深信不移。


求医者纯朴、愚昧,心底却十分善良,都认为“大师”在服刑,生活上很清苦。于是有人给“大师”买食品;有人替“大师”量身定做衣服;有人往“大师”口袋里塞钱。胡万林来者不拒也不独呑,常叫弟子把过剩的食品带回家。为了表示“关心”,也往弟子口袋里塞钱。他慷慨的说:“我是犯人,要钱干什么?你们辛苦了,应该得到奖励。”


有天晚上,李乙让炊事员炖了两只猪蹄,我嘻笑着问:“给我弄的下酒菜?”“想得美。老道没顾得上吃晚饭,江某某叫我煮好了送过去的。”“看来效益不错?”李乙小声说:“普罗,吐拉巴。(维语:钱,多得很。)”


武警战士看不惯胡万林的邪劲,更想试探气功底细。因为有“内管外警”的规定,战士们狠得牙痒却无可奈何。清晨,武警战士跑操归来,恰巧胡万林也在大路上跑步。相遇后一个班的战士围着他,大声叫喊着:“你不是有神功吗?施展出来看看!”胡万林心里发毛,不知道当兵的想干啥。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一群病人向这边跑来,胡万林臉上露出难以察觉的奸笑。江某某、曹某某、李甲跑在最前面,何某某和管教员紧随其后。在病人、家属的叫唤声中,在何某某、江某某的劝说下,胡万林得以解围。战士们回营房,獄警上岗,胡万林恬不知耻的吹嘘着:“你们都是看到的,我站在中央纹丝不动。这些兵娃子算啥?要不是大家伙赶起来,我硬是要发功的。看在江某某面子上,还是少惹点麻烦事好。”


绝症患者的心态。求医者中,有着许许多多催人泪下的故事。会议室里住着四、五位病人,有一位是某某农場的枝术员,患的是晚期肺癌,经师医院檢查后急转兵团医院。专家医生无能为力,妻子、儿女把亲人接回家准备后事了。绝望中听到“神医”传说,立刻赶来救医。胡万林开“天眼”观看后,大言不惭的说:“我这里每天要治百十号病人,进进出出上万了,都是大医院治不好的病。大医院治不了的病我能治好,治愈率达到95%。你们先住哈(下),服药、气功调理同时进行。”


家属象遇见救星一样巴望着枯木逢春,妻子在病房里倾诉:丈夫病重,自己不得不提前退休,无怨无悔地陪伴、照料,背地里在泪水洗面。儿子除了工作一直在待奉老爹,既是尽孝道,也替妈妈减轻些负担。母子俩天天给病人喂饭、喂药、擦澡、换衣、倒屎、倒尿,用行动在证实血缘亲情。


有位女士患子宫瘤,阳性,手术后瘤细胞扩散。听说监獄里藏有神医,丈夫开着厢式货车,帶着妻子赶过来治病。好丈夫明知道妻子患的是不治之症,却盼望着能出现奇迹。车厢是住所也是病房,好丈夫不厌其烦地为妻子忙这忙那。可心人宽慰妻子:“胡大师说了,吃完这几副药就用气功调理,两三个月就会好的,一开春咱们就回家。”


没到一个月,病人奄奄一息。有人问“好丈夫”啥感受,他直率的回答:“咱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来治病的。无论有多难、不管花多少钱,只要有指望,就得治好老婆的病。俩口子生活拾来年,夫妻一場是缘份,咱要尽到丈夫的责任。病治好了咱得重重谢医生,治不好也不能怪他,人家尽力了。”临走前好丈夫含着泪水在放鞭炮,又在鞭炮声中坦然离去。


没多久患肺癌的技朮员也不行了,家属失望、痛心,不甘心亲人就这么离去。母子俩抱着“好丈夫”同样的心态,无可奈何地送亲人走完最后一程路。


一位蒙古老汉带着小儿子到省城去治疗聋哑病,无果而返。听到“神医”的传说,又急忙赶来治病。服用胡万林配置的神药,孩子能发出“啊啊”的声响。蒙古老汉被暂时的疗效所迷惑,认为“胡大师”是菩萨一样的神人。看到曹某某为胡万林理发的时候,他竞然把胡万林丢弃的短发、胡须捡起来,用红布包好,当圣物供奉。


初解骗朮。病入膏肓是治不好的,连大医院都治不了的病,胡万林凭啥敢大包大揽?因为他摸准开珍室的人、审批的人、普通病人、家属、以及周边人员的心态,所以才敢肆意妄为。莫名其妙的锦旗和鞭炮声,匹配着莫名其妙的治愈率,许许多多的莫名其妙在告诉我:胡万林用行医在行骗。


我决定尝试胡万林配制的药,何某某在调侃:“嘴馋啦?”周某某跟着讥笑:“那不是可口可乐!”走进药房,何某某大声吆喝:“胡万林,老革命不舒服,给他瞧瞧病。”胡万林假腥腥的说:“自己中队的诊室有病了自己来看,为啥要人陪着?”说完掂起一瓶药,用双指和掌心在瓶口比划了好一阵子,随后告诉我:“喝下去保管药到病除。”


我问他:“没问诊就让我喝药?”胡万林吹嘘:“这是特意为你发的功,啥病都治,尽管喝。”我象喝水一样把“神药”灌进胃里,走出诊室何某某问:“啥味道?”“灌了一肚子水,涨涨的。”


没喝“神药”不知道,喝下“神药”真的不得了。上半夜没事,天刚亮就觉得便急,披上外衣就往厕所跑,蹲下来象泻洪一样把肚子里的存货全部清光。我轻松的回宿舍,刚跨进门槛又抓上手纸拼着命往厕所里跑,蹲下来肛门象失灵的水笼头一样,泻的全是水。我知道药性上来了,口袋里装足手纸,还准备好更换的內裤。


我抓紧时间洗臉、刷牙、用歺,随时准备向厕所方向冲锋。整整一上午,我不停的喝水、不停的上厕所,还丟弃两条內裤。下午,跑厕所的次数减少,何某某兴灾乐祸的问:“尝到梨子的滋味了?感觉咋样?”


有名队员叫罗某某,也是从四川遣送到新疆来改造的犯人。罗队员属于暴力型罪犯,经常在獄內寻衅滋事。经何某某耐心教育,恶习有所收敛。


暑期,罗队员的妻子带着子女来探监。妻子哭诉着生活上的艰辛,又叙述孩子在歧视中刻苦学习的情况。罗队员这才体会到:犯罪不仅仅伤害别人,也伤害了自己的亲人。扭曲的心灵开始颤抖,第一次流下悔恨的泪水。何某某抓住时机,引导他向积极改造方面进展。


看到“老革命”接二连三的往厕所跑,罗队员在打听原由。听说是喝了“神药”引起的,摇头晃脑的解说:“老道熬起的药,吃不死人也治不得病。”我故意反驳:“李甲叔叔患的是绝症,不是被胡万林治得能走路了?那么多病人都在说,自己的病是被胡大师治好的,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罗队员嘲笑:“老革命哎!老道熬的全是泻药,喝他的药是在清洗腸胃,顺起(顺便)把体內的病毒排泄掉。泄掉病毒,病人会感觉舒坦些的,气功么是在耍别个(人)。病人不懂得药理,小毛小病以为治好了,大毛病就觉得有所好转。家属都指望能治好病,那个愿意自己亲人死掉?李干部叔叔的病,如果不是医生误判,恐怕也熬不起多久的。”


经过几个月观察,除李甲叔叔的病情有待考证,其它情况可以作出结论:胡万林用讹珍、谎珍营造出恐慌情绪,用泻药在扩大症治效果,用虚拟的,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功在增强神医的光环。讹称绝症,这是高治愈率的基础。真正遇到绝症,就让病人、家属在莫须有的希望中求生。能否妙手回春,只有天知道。人为的神奇、放纵造神,让看穿真相的人觉得:这么做太缺德,太过份!


媒体为医骗做广告。我的疑问还没有完全捋顺,神医、神功的讯息传到省城。来位记者叫傅某某,据他说:自己是气功爱好者,到这儿来是讨教气功的,顺便采点风。江某某把李甲赶回家,腾出床舖招待客人。傅某某很斯文、很和气,白天在小集市转悠,晚上与室友闲聊省会趣闻。至于他怎么讨教神功,胡万林又怎么传授功力,或者说私下里有什么交易,局外人不可能知道。


住了一个月,傅某某准备写通讯报道了,题目是《大墙神医胡万林》。我与何某某极力反对,何某某说:“新闻报道是你的专业,但是我得提醒你,这里发生的一切决不是什么新闻。再说,獄内发生的事,未经过有关部门许可是不允许报道的。”傅某某说:“我没有写大墙里面的事。胡万林在大墙外面治病,治好这么多病人,采访他们总可以吧?”


何某某性子急而且直,为了避免扩大影响,他暗示傅某某:“这是假戏真做。”傅某某没听懂,温文尔雅的反驳:“治好这么多病人,治愈率又这么高,病人还赠送这么多锦旗,不象假戏真做。老何,我在做正面报道,是在宣传监獄工作的政绩。”


何某某卡壳,我接过话茬:“站在你的角度看侍胡万林,似乎在做正面报道。假如内容失实,媒体的宣传功能会令人担忧。因为从事职业不同,有些情况不便明说。我只能这样表述:你能写《大墙神医胡万林》,我就可以写《胡万林何许人也》。”“言论自由,通过争论才能纯清事实真象。”“你是记者,有特权。你写的文章容易见报,我写的文章没这么方便。”“我尽量让两篇文章同时见报。”“即便如此我也得提醒你,你写的文章必须经过兵团监狱局审查,还只能发表在指定的刊物上。”“行。”


见我叫真,何某某吃惊不小,他提醒同伴:“我相信你能写好这篇文章,但不能义气用事,得考虑自个的处境,不能再捅娄子了。”随后就对傅某某说:“刚才争论的话题,纯属新闻报道方面的探讨,不要过度计较。现在我以支部书记的名义告诉你:《大墙神医胡万林》怎么写,登在那个刋物上咱管不了,但是我不同意发表这篇文章。这是我的表态,请不要牵扯到别人。”傅某某笑着说:“还挺复杂的。”


《新生报》用整整一个版面,刊登了《大墙神医胡万林》这篇文章。新闻飞出天山,神医、神功、神力、神效,穿过嘉玉关、翻越秦岭、漫延到內地。傅某某一时雅兴,他的文章为医骗起着催化剂作用,成了讹传《发现黄帝内经》的先驱者。


胡万林忘乎所以了。按规定我回沪探亲,探亲期间门珍室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江某某提议下门诊室搬到团部医院,改称中医门诊所。他担仼所长,曹某某、李甲是专职人员。不知趣的何某某在门诊所里教训胡万林,被贬到犯疗所去闲养着。


门珍室搬到团部医院,胡万林忘乎所以了。一天,何某某在门珍所遇到胡万林,贼道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何某某气不打一处来,抓住他的肩膀,扳转身体面对面的教训着:“看到政府干部为啥没礼貌?”胡万林轻蔑的说:“这里又不是监獄,我要去工作。”


见邪道如此囂张,何某某更加恼怒:“刑满前你还是犯人,不管劳动地点在那都是在服刑,都是在劳动改造,必须遵守监规纪律。你成天鬼话连篇,牛皮拣大的吹,就不怕把天吹破?糊说什么兰卅军区的领导要来治病;还糊说什么邓步芳的秘书打来电话,要跟你商量治腿方案。这些人怎么可能跟你联系?”


胡万林瞪政府干部一眼转身要走,何某某还没教训夠,拽住胡万林,强迫他停在原地接受教育。恶道见何某某只身一人,仗着有点蛮力,竟然想跟政府干部过招。江某某,曹某某、李甲闻讯赶到,推走胡万林,劝何某某离开。


突然有人在叫唤:“胡大师被警察打了!”不大一会,何某某被病人、家属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有人喊口号:“严惩打人凶手,必须向胡大师赔礼道歉!”何某某气得臉色铁青,与示威人群对骂:“放你娘的狗屁!”支队领导及时赶来,问明情况后劝何某某归队。第二天上午,大批病人、家属在场机关、支队部门口请愿,要求严惩何某某。


场领导被闹得头晕,召集支队领导和江某某开会。场领导恶狠狠的盯着江某某,嘴里不停地骂娘:“鸡巴大点事情,竟然闹得惊天动地。”江某某小心翼翼的解释:“病人、家属有情绪,胡万林也有点想法。”场领导怒骂:“有他娘的啥想法?你让我咋严惩?是不是你小子觉得有功,故意让他们干的? 门诊所到底咋会事情大伙心里都清楚,闹僵了更麻烦!你替我去教训教训胡万林,想干的话就好好的干,不想干了明天我就把门诊所撤掉。”


江某某诉苦:“病人、家属的情绪总得安抚一下。”支队领导接过话题:“何某某调犯疗所,职务不能变,这是息事宁人的办法。”场领导表态:“就这么办。”说完就散会。


我探假归队,发现焉耆到和静的私家客车剧增,小中巴象过节一样每天要跑三、四趟,特殊情况还得赶夜路。车老板都在感激“神医”,是他营造出拉客赚钱的机会。


从口音里听出来,乘客来自五湖四海,还不停地打听着神医、神功。车老板不搭腔,即便回话也是模棱两可:“灵不灵、神不神,自己过去看看就知道了。”车老板心里明白:坏老道的事,等于在自断财路。


场部兴旺了。大路上人来人往,啇店、饮食店生意兴隆,私人歺饮摊也跟着红火。医院的住院处里人满为患,场部招待所腾出床位接待尊贵病员,职工家里住着自愿付费的病人,干警家属也跟着创收。


一阵鞭炮声召告天下,又有病人“全愈”了。有人问出院者:“病好了?”病人自信的回答:“神医说治好了,咱的病肯定是好了。”新来病员家属,把出院病人家属拉到路边悄悄的问:“真的好了?”对方无奈的回答:“咱又不是医生,谁知道治好了还是没有治好。”新来病员家属责问:“那你为什么要送锦旗、放鞭炮?”路人在帮腔:“刚才,我看到你跟大师在千恩万谢。”出院病人家属解释:“锦旗、鞭炮值几个钱?别人买得起咱也买得起,图个吉利!”“就不怕被骗?”出院病人家属困惑的说:“谁知道是不是被骗了。”“这么做不是让别人也跟着你去上当?”出院病人家属开始发泄:“就算我被骗了,又到那搭(那里)去说理?有谁能为我主持公道?让大家都去被骗骗,这有啥不行的?”


我顺道去看望何某某,责怪他:“让我别捅娄子,自己却在大闹天空?”何某某自嘲着:“哪是大闹天空?最多算骚扰一下土地庙。咱是想让胡万林弄明白自己身份,别太得意忘形。”


何某某硬要留宿,落泊兄弟呷着小老酒,谈论着胡万林。何某某告诉我:“贼道越吹越邪乎,掦言要在门诊所的基础上扩展成气功康复中心。”“有这个可能。”何某某睁大眼睛问:“你信?”“信!能办成中医门诊所,就能扩展成气功康复中心。”“为啥?”“有人吹、有人捧、有人信、还有经济效益,在听之仼之的状况下,什么可能都会出现。”


何某某又说:“李甲叔叔死了。”“人死了,家属还没有责怪胡万林。”何某某惊奇的问:“你咋知道的?简直比老道还牛!”“李甲叔叔被农二师医院判过死刑,是胡万林给他维持了几个月生命。这是“神医”引以为荣到处吹嘘的资本,也是开办门珍室和门珍所的原因。”


“有人要替胡万林办理申诉。”“这更有可能。”“为啥?”“我看过胡万林的判决书。一般情况下故意杀人至死的必判死刑,量刑最轻的也是缓期两年。胡万林判的是无期徒刑,原因是罪名成例证据不足。胡万林杀人是他母亲吿发的,找到死尸,嫌犯也供认不讳。‘严打’期间,虽然强调从严、从重、从速,但是这起杀人案从案发到报案时间相隔太长,还无法找到作案工具,报批死刑把握不大,所以当地法院判了无期徒刑。假如用‘重证据’法条为胡万林办理申诉,量刑上还存在着改判的可能性。倘若有背景,连‘査无实据,无罪释放’的可能性都存在。”


何某某点点头,随后吿诉我:“听说司马南要来。”我兴奋的说:“胡万林的未日到了。”“瞎扯!老道说过,司马南是来讨教气功的。”我肯定的回答:“司马南是当今钟馗,他来了,你会看到结果的。”


早晨,我与何某某出门溜达。走到门诊所附近的歺饮摊,看到一位维族妇女在用早歺。何某某问:“洋杠子,旁子在哪达(维语:妇女同志,家住那儿)?”维族妇女用流利的汉语回话:“乌鲁木齐。听说和静有个神医,我就赶来看病了。”“什么病?”她不好意思的回答:“解毒。”“噢——你觉得有没有效果?”“现在,我对那种东西的需求没有以前这么迫切。”何某某用惊奇的眼神瞅着我,是在征求答案。


我说:“毒素排净对毒品的欲望暂时没有了,能不能除根要看今后的疗效。”维族妇女兴奋的说:“胡大师也是这么说的。他吿诉我,过段时间要开解毒所,把吸毒的人全部治好。”我在自言自语:“假如这种药真的能解毒,到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胡万林从病房走到诊室,过道里的病人和家属站在原地,不停的称呼“胡大师”,恭敬程度比犯人看到警官还要虔诚。胡万林毫无表情,甚至还流露出不满足的神态。“大师”职称已经至高无上,再加码就是腾云驾雾的神仙。


等候取药的人在闲聊。有人说:“胡大师六十多岁了,看上去跟壮年汉似的。”另一位跟着吹捧:“鹤发童颜,这是气功修炼到最高境界的表现。”我笑着问何某某:“胡万林凭空长了20岁?”“他在胡扯。上个月他哥哥来探监,胡万林硬是把哥哥说成弟弟。他哥哥属狗比我大两岁,我比老道大一岁,这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神医的经济效益”。四中队监狱迁到北面,离老监狱约两公里路程。新监狱建有五米五高的围墙,围墙上装有铁丝网,四角岗楼上武警轮换站岗。监狱大门面对着干警宿舍院门,相距有三百米远。宿舍院北面是武警营房,東面是训练场地。


我住在宿舍院东头单间,洗完澡、换好内衣正准备觉睡。李乙进屋,当面点清3000元人民帀,还拿出表格让我签字。我问:“咋回事?”李乙笑着回答:“年终奖。”“财务亏损了还发年终奖金?”“这是门诊盈利奖。”“门诊盈利奖?”李乙劝说:“你管你签字,问那么清楚干啥?”我谨慎的说:“不讲清楚咱宁可不要。”李乙说:“江某某知道你要盘根问底,专门留着报告让你过目。报吿只能看头、看尾,其它人连看的资格都没有。”李乙把报告折叠好拿过来,开头是“关于四中队年终奖的报吿”,落款是队委会,签有江某某大名。旁边是支队领导批复、签字:“同意,请场领导审核。”下面是场领导批复、签名:“同意。”


我问李乙:“门诊收了多少钱?”“吐鲁巴(维语:多得很)。”“再多也得有个数。”“江某某一再叮嘱:‘钱数绝对不能说,对你更要守口如瓶。’”我不再追问。


只停了一小会,李乙讲了个大概:“新盖监獄,弥补农场亏损,年终奖,哈麻斯(维语:全部)是门诊上出的钱。”“其它中队也发奖金了?”“没有。”“支队呐?”“估计有,这个钱来得容易也不烫手。”“老何也把奖金取走了?”“拿了。支队领导剋他:‘手里拿着奖金,嘴上还在找碴’,所以把他调到犯疗所去了。”我终于弄明白:年终奖是“封口费”。


讨论开办门诊室的时候,江某某提醒我:“老家伙,别淌浑水!”我明确告诉他:“暂居此地避难,不可能自找麻烦。”晚上,何某某责问我:“老鸭子,你的水平、能耐、原则、魄力都丟到那个水坑里去了?”我告诉他:“对于胡万林的人品、医术、气功我持怀疑态度,还一直在观注李甲叔叔的病情。有两个原因迫使我置身事外,听了后不但要体谅我,还得在坚持原则的基础上服从上级决定。因为你是党的基层领导,也是场外调来不久的干部。”


第一个原因是:在原单位,我与腐败现象作过正面交锋,折腾大半年,被贬到这里闲养着。元气耗尽,只剩下一点点胆魄,得用在堂堂正正的“回城”路上。


第二个原因是:监狱经济普遍存在困境,犹其是农二师。进犯初期,在“依托兵团,依托农場”的政策指导下,农埸兑现了“收得下,管得住”的承诺,基本上做到“跑不掉,改造好”的要求。因为经济是基础,十来年的司法实践证明:监獄经济在无法独立展开的情况下,“依托农埸”政策就会暴露出它的时效性和局限性,农場经济和监獄经济不可避免的要出现矛盾。


我的原单位操之过急,第一年就在叫唤“亏损”。为了违护獄警的尊严,咱硬着头皮顶着干。在两种不同说法中,师领导和监管处的老领导作出结论:“外省市给了安置费的,三年之内,犯人只要干活就是在创造利润,不可能亏损。”


三支队没跟着起哄。10多年来,中队在前面开荒,生产队随后跟进。在耕作面积不变、经营方式照旧的情况下,中队的生产规模就不可能扩大,拖久了亏损难免。再说,三支队在农场里只是监管部门,经济重担压在中队长身上。为了脱贫也是为了生存,中队长不得不在创收上多花点心事,这就是江某某的用意。


听完叙述,何某某心里很郁闷。遮遮掩掩的说:“监獄是专政机关,兵团有着政府属性,所以说‘依托兵团’没错。农場是企业,让企业管监狱是不是有点……啊,那个?”


我因病离岗返回故乡,此时江某某己经升任科长,没多久胡万林也刑满释放。出獄后,胡万林利用监獄门珍室、门珍所修炼的功底,到长安县终南山继续行骗。据《金秋科苑》杂志社撰文,1998年3月3日,《成都商报》记者电话采访江某某,江某某迟疑了很久才回话:“造神运动实在太厉害,太可怕了……”可怕?是谁营造的神?柯云路是在什么基础上《发现黄帝内经》的?


胡万林单凭在道观里看到的治病方式和一两本医书,竞然敢在监狱大门外开办门珍室和门珍所,这不是罪犯个人行为能办得到的事情。如果没有相关领导和相关部门支持,假如没有相关人员吹棒,怎么可能营造出神化般的疗效?


再客观地分析胡万林配制的中药,其常用的三味药具有强烈的排泻作用,普通患者或许能暂时缓减病情。绝症病人在强烈的排泻作用下会造成严重脱水,是在催命。所谓的“自然大法”和神道道的气功,那是在蒙人。胡万林个案有着它的特殊性,漫延到社会又展现出它的普遍性。特殊性和普遍性告诉所有的人——神医在特定的经济纷围里,通过吹嘘气功,在众人的追捧下,才有可能假借行医的方法去行骗。


事实证明:门诊室和门诊所为中队、为农场在创收。给獄警发奖金,修建拟正规化的监狱,为农场减亏,为职工和周边乡民增加收入,为胡万林拟自由富裕的生活创造机遇,还有那些鲜为人知的外快……合并计算这一切是多少钱?这些钱,都是被骗病人和家属的血汗钱!


上述合并计算的收入算不算“诈骗钱财的内容”?“而并无他诈骗钱财的内容”是不是在主观臆断?所谓的“胡万林无心进行的一场长达数年的大实验”更是无稽之谈,河南商丘人民法院认定胡万林“非法行医”的罪名也不夠准确。


胡万林三次被判刑,连续刑期长达40多年。他的青壮年、中年、晚年在监狱里度过,预计80岁才能出獄。对他来说这是罪有应得,对病人和家属造成的伤害,欺诈行为在社会上造成的负面影响,要比他个人结局更加惨痛!


20年前司马南拨出萝卜,20年后我冒昧的帶出了泥,仅希望犹如陈益南先生的医师们再不被欺诈医朮所迷惑,仅希望世上不再出现胡万林之类的行医骗子,更指望医学界能用真正的科学去造福人类。


或许“讳谈”内容使某些人或者某些部门心里不痛快,不痛快了就一起学学“习近平对毛泽东的评价和定位”这篇文章。“习对毛的评价、定位十分准确。毛为中国现代化作了探索、走了弯路、留下极其宝贵的经验、尤其是教训。毛所做的这一切努力,为邓小平成功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奠定了基础。……不要走回头路,而是为了更好纠正当下一些问题,从而更加坚定地向着未来前进。”


学习过后,再回顾新疆兵团监狱经历,首先会感觉到:“囚屯”国策与“依托兵团”地方政策相一致的时候,就能创建巨大贡献。筹建初期走弯路难免,但是必须接受教训,不能再走回头路了。其次是相关部门和相关人员应当用无需提醒的自觉去反思胡万林医騙个案,使自己觉悟,并华升到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的境界,提醒后辈们引以为戒。


警院87级老学员:邵宝弟,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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