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中秋节临近,我都会想起母亲。今天,农历八月十四,是母亲离开我们十周年的日子。我从博客里找出当年写的《祭母文》,修改后发表于此,寄托我的怀念。
我的母亲姓闫,是一位在河南中南部平原上劳碌一生的普通农民。母亲生于1934年(农历甲戌年),去世于2006年。
母亲的一生,是辛劳的一生。在母亲去世十年之后回忆小时候的事,我觉得母亲嫁到父亲家,受了那么多苦,似乎就是为了和父亲一起完成养育我们姐弟四人的使命。听母亲说,母亲娘家家境比较好,而父亲家当时却很穷,她刚嫁过来时,家里连铺床的褥子都没有,是用麦草铺的床。我的二姥爷(母亲的叔父)到我家里来看母亲,看到屋子里的情况,心疼得掉泪,回去就激烈地埋怨我姥姥和姥爷,说不该把闺女嫁到那里受罪。埋怨完了,赶紧给我家送来钱物,帮助解一时之困。
母亲1958年与父亲结婚,之后不久即遭逢“大跃进”后遗症及“三年自然灾害”之大劫,赤地千里,饿殍遍地,一般人家求半温半饱亦不能,本来就家境贫寒的我们家,更是雪上加霜。那几年,父亲在外求学,姐姐刚刚出生,家中生计全靠母亲及祖父维持。产后身体虚弱的母亲节衣缩食,设法搜集一切能果腹的东西供一家人充饥,并寻求外祖父家的帮助,总算艰难渡过那几个饥寒交迫的年头。
“三年自然灾害”过去后,国家大环境有所好转,我家情况亦稍好,但日子依然艰难。随着我和大弟弟相继出生,维持一家人吃饭穿衣的基本需要依然是父母面对的最大问题。为了贴补家用,母亲没黑没白地纺花、织布,再步行三十公里到漯河一带,用织出的布换棉花,然后再用换回的棉花纺线、织布,如此辛劳,只为赚取一点棉与布之间的差额,好让全家人能穿得暖和。那时候,母亲常常怀揣幼子纺花到深夜乃至黎明。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昏黄的煤油灯下,母亲一手摇纺车、一手抽线的身影难以磨灭,至今仍历历在目。
母亲手巧,能把粗茶淡饭做得有滋有味,能把手织土布裁剪缝纫成合体好看的新衣,也能把大人或大孩子穿过的旧衣旧裤拆改翻新成小孩子的新衣新裤。我上高中时用的军绿挎包,是母亲用1975年发大水时分到的旧帐篷布缝制的。小时候家里细粮少,母亲能用豆面加少量白面擀出可口的面条,能用红薯面加少量白面蒸出香甜又好看的花卷,能用野菜加豆浆、豆渣蒸出可当饭又可当菜的懒豆腐,能腌制出芥菜丝、糖蒜等多种小菜。艰难困苦的岁月中,因为有母亲精心烹饪、妙手裁剪,一家人吃喝有味、穿戴整洁,也算苦中有乐,日子不比别人家差。
母亲不仅持家有方,地里的活儿也很能干。家里劳力少,锄地、施肥、掰烟、割麦,母亲样样都做。忙完地里忙家里,起五更,打黄昏,过度的操劳埋下了母亲晚年多种疾病的病根。
母亲与父亲共同生活四十七年,两人互敬互爱,相濡以沫。父亲从郑州中专肄业后(因国家经济困难学校停办),回乡做了四十多年的村会计,虽是没有干部身份的小村官,却也一年四季公务繁忙,母亲一直全力支持父亲的工作,不让父亲因家事分心。父亲常常外出开会,母亲此时便承担起一家里里外外全部的责任。母亲是父亲的贤内助:上边来人,母亲端茶送水,做出可口的饭菜;乡亲来办事或者夫妻闹矛盾来找父亲评理,母亲热情接待,也常常陪坐开导。父亲晚年患心脏病,母亲精心照料饮食起居。2006年4月父亲去世后,母亲常常暗自垂泪。父亲走后一年多母亲即相跟而去,大概也是过不惯没有老伴的日子吧。
母亲的一生,深刻阐释了何谓“母爱”。母亲生养了我们四姐弟,更在教育我们成为有用之人上花费了一生心血。我们小时候,母亲常常一边做家务一边给我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主题大都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或是读书方能成才、有志必能成器,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善良、正直、立志、好学的种子。母亲待人友善、热情、诚恳,和父亲一样,是我们姐弟做人的榜样。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父亲是严厉的导师,用严格的规矩、原则要求我们;母亲则是慈爱的导师,用春雨一样的爱心滋润我们,影响我们。我们夜读晚了,母亲会提醒我们早点睡,别熬坏了身子;弟弟考学不顺想打退堂鼓,母亲苦口婆心,温言鼓励,使他没有放弃,终于考上了大学。直到我们都成家立业,母亲还时时关心着子女的发展,叮嘱我们互相扶持,共同成长。最后两年母亲瘫痪在床,还时时问起孙儿辈的学习情况。母亲在生活上对我们的关心照顾更是无微不至,哪个孩子爱吃什么,身体哪儿比较弱,她都一清二楚。母亲跟父亲和我一起住在北京的几年,因腰腿疼行走迟缓了,眼睛也看不太清楚了,还天天做家务,给我做爱吃的面条、烙馍和懒豆腐。为了不让儿女受累,母亲六十多岁后还承担了带孙子孙女外孙的重任,带大一个又一个。
我们姐弟几个陆续长大成人后,家里日子好过了,母亲和父亲却相继病倒了。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累,直到去世,母亲也没有过几天好日子,没享几天本该享的福。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母亲度过那么艰难、责任又那么沉重的岁月。用一般人对幸福、对人生意义的理解来衡量,母亲的付出、母亲的坚韧不可思议。或许,她的动力就是我们姐弟四个一天天的成长吧。用母亲的品格比照我自己,我觉得惭愧。当父亲母亲相继去世时,我深切体会到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涵义,觉得他们二老在世时,我陪他们太少了。我尤其后悔,在父母的晚年,没有引导他们信奉一种宗教,使他们不致因死亡的临近而心生恐惧。
现在我已年过半百,对父母的怀念却并未因时间流逝而变淡,有时还会夜半从有关父母的梦中醒来,发觉泪水打湿了枕头。今天,母亲离开已有十年,我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太悲痛的情绪,但修改这篇文字时,我还是禁不住热泪横流。
母亲,愿您和父亲在另一个世界吉祥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