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政治关系、社会关系乃至于最平常的人与人的关系中,都存在大量谎言,这种现象,既源于政治学机理,又源于普遍人性,既然凡是存在的都是合理的,我们也就不能清高地认为谎言很荒谬、很不地道或者很不道德。
谎言并非全部出于恶意,譬如,恋人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所爱的人,他们甚至用小小的谎言装扮被美化了的“我”,无非是想让对方更爱自己罢了,这不是什么罪过。然而在政治领域,情形可能就比较严重一些,政治谎言一定包含着政治目的,而被包裹的政治目的在任何情况下都是需要警觉的,因为它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显现为意义,那就是浸透了怀有这种目的的人的个人或团伙的意志,是为个人或团伙的利益服务的,与民众意志和民众利益风马牛不相及。这就是在美国和所有经由人民选举产生国家领导人的国家,政治家说谎往往要承担极为严重的后果的主要原因之一。
所有谎言,无论善意的还是恶意的,本质上都体现为:为了使别人认为你是你不是的那个人。具体来说,政治领域中的谎言是为了让人民认为某种政治力量是它所不是的那种力量——譬如掌握了国家政权的专制者为了让民众认为它是它并不是的人民利益的代表者,往往不惜动用国家力量大规模既伪造历史,大规模遮掩现实,用无尽的谎言淹没人民同时也淹没自己,从而制造出一个地地道道的谎言世界。这种现象,可以说贯穿于整个人类文明史。
在中国古代,皇帝被称之为“天子”,“受命之君,天意之所予,故好为天子者。”天子说白了就是“老天的儿子”。在老百姓心目中,“老天”是很可怕的东西,他是可以要人命的,“老天的儿子”自然也很厉害,也有本事掌握你的生死,所以你最好认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圣言”,最好认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出于“天道”,即只有这一条道,其他道都是走不通的,谓之“邪路”。这当然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谎言有很多种类型,大致上可以归结为两类:历史的谎言和现实的谎言。它们往往是连续的、叠加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烂麻,你没有办法将其中的一根揪出来弄清楚它的真实形态。这源于如下机理:一个谎言必须用另一个更大的谎言来做弥补。譬如,关于历史的谎言一定会成为现实的谎言的母体,不断分蘖出遮蔽历史谎言的现实谎言,而关于现实的谎言又反过来成为历史的谎言的遮挡……依次往复无穷。可以用形式逻辑的方法来表述:甲是乙,所以乙是甲。如果反问为什么?他们会信誓旦旦地反问:既然甲都是乙了,乙为什么不是甲呢?他们虚构了一个虚假的经不住推敲的逻辑链。
既然是经不住推敲的逻辑链,它又怎么能够存在呢?这时候,国家暴力就出场了!利用国家机器(宣传机构)的强制性灌输,将教育异化为培植奴性的孵化器,把文学艺术改造成为意识形态工具,把民众的真实表达视为对政权的敌视,逮捕和迫害揭露谎言的学者,封网,关闭博客,撤销微博账户,将某些敏感话题列入“七不讲”范畴……所有这些事物都反映出国家暴力的深刻介入,而国家暴力的主要特征之一就是强制。没有国家暴力的强制,谎言连一天也无法维持,被称之为俄罗斯良心的索尔仁尼琴对此做过最好的表述,此不赘言。
与强制相对应的是恐惧。国家暴力就是要在民众中制造大面积恐惧,将一切质疑和对真相的求索消除在萌芽状态。“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仅只是极个别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的信念,就大多数民众来说,还是害怕死亡的,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是也。如果恐惧在绝大多数人的心中盘踞和漫延,国家暴力也就有理由站在民众的恐惧中狞笑了。我们所过的生活,基本上都属于这种形态。
当然,民众的恐惧并非永无止境,如果一个社会把绝大多数人逼上了绝路,譬如:城市工人下岗失业了,农民的土地被抢占了,房屋被强拆了,知识分子由于指证历史与现实的真相被逮捕了,被24小时监视了,小商小贩的煎饼摊子被城关砸烂了,特殊利益集团野蛮掠夺导致的土地空气污染致使家里接连死了三个癌症病人,女儿又被官员带到宾馆蹂躏和强奸了……恐惧也就超越了极限。超越了极限的恐惧还是恐惧么?不是了。人就是这样,当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失去的时候,也就不再担心失去什么了,“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难道我还真的怕你不成?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七尺男儿?!
到了这个地步,这个社会也就非常危险了。危险在什么地方呢?危险在谎言终有一天会被彻底戳穿,你终将会暴露原形,人们终将会看出,你并不是你通过谎言让人相信的你所不是的那个人,你不是,从来不是,过去不是,现在也不是,将来更不是!
这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难道还用想象吗?
2013-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