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岁的钱存训先生去世。”当这则新闻出来时,想必不少人会问:钱存训是谁?
他是个教授,社会知名度相当低,活了一个多世纪,教出的学生都成大师了,当老师的却少有人识。
但他的学术知名度相当高,李约瑟那套皇皇巨著《中国科学技术史》中,唯一由个人具名、华人撰写的分册——《纸和印刷》,就是出自钱存训之手。英国《泰晤士报》当时评价说:“钱氏将这一专题的资料浓缩在一册之中,以西方语言介绍中国文明尚属首次……第一版在发行之前就已预订一空。”
得到这么高的评价,钱存训凭的是什么?三句话:他弄明白了过去汉字写在哪儿?用什么写?如何写?就好像书法里笔画越简单的字越不好写的道理一样,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研究起来很不简单。
书写的载体有甲骨、铜器、碑石、木牍、竹简、缣帛、纸;用具有刀、蓖笔、木笔、毛笔;书体有篆、隶、楷、行、草。载体、用具、书体相互关联,彼此牵制,其中的细节问题纷繁复杂,形同乱麻。谁先谁后?如何替代?怎么演变?粗看没啥问题,细察全是疑问。古人没弄明白,今人也不清楚。
而这个问题,从博士论文算起,钱存训至少研究了60年。一个甲子,就研究一个问题,成果很宏富吧?这样的大师,怎么也得著作等身吧?
但令人惊讶的是,钱存训的成名作、代表作《书于竹帛》,正文只有164页(上海书店出版社2004年版),拿在手里很轻,一天就能看完。现在很多教授、学者,著作动辄几十万字、上百万字,几年工夫就能出个大部头。若按照这个标准看,钱存训的书与其学术地位相比,未免显得太“寒酸”。
李约瑟评价钱存训的著作,八个字,“清晰利落、要言不烦”。其实,能否把学问做深做厚的同时,把文章把专著写薄写透,是学者功力高下的分水岭。
著作虽薄,学问可不薄。上面提到的汉字三大问题,钱存训通过扎实的研究,都有结论。比如,汉字传统书写顺序是从上到下,为什么?钱存训推测,因为竹木的纹理走向是竖着的,毛笔要顺着纹理运笔才方便写,而且简策狭窄,只能容单行书写。又如,汉字为何从右向左写?大概是因为用左手执简、右手书写,便于将写好的简策顺序置于右侧,由远而近。
这样的结论似乎并不出奇,但这并不是小事,中国书籍演变史实际上关乎中国汉字、中国文化的形成与传播问题,背后还有中西交流问题,以点带面的大问题,可谓不可不察。而在钱存训前,没人系统研究过,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
就这样,在这个冷门领域,钱存训几十年如一日地走过来了。他自己也清楚,“专题研究,枯燥无味,知音者寥寥。”但他咬定青山不放松,守得云开见月明,成就自己的同时,也把中国文化有效地向世界做了传播。
这是学者的清高,也是学术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