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北京大学出台了研究生招生改革的新方案,在几个院系试行。虽然方案的具体细节外界还不清楚,甚至所涉及相关院系的教授有的对此也不甚了了,但大体的内容,据校方有关单位的公布,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打破博士导师只能是教授才能担任的惯例,凡是符合条件的讲师和副教授,都可以申请担任博士生导师;二是研究生招生不再标明导师姓名,录取后由学生自行在具有导师资格的教师中选择。
这两条之中,以导师资格的改革最为引人注目。将博士生导师变成事实上高出教授的一级“职称”,据称是中国人贻笑于西人的一种中国式笑话,但这种笑话,却实实在在反映了中国人的某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和爱好。
从古到今,国人对于等级制,存在两种兴趣趋向,一是强化等级,让级别越多,级别间的仪式差别越繁复越好。实行了多年的九品十八等官阶,每个级别不仅俸禄有别,而且衣帽服饰也各有等差,彼此间的称谓仪式各自不同。太平天国的农民,刚坐了半个屁股在江山上,就开始大排等级,甚至比清王朝还过分,不同级别之间的子女称呼都不一样。
第二种趋向,是大家都往最高的级别上挤。魏晋时节在士人中推行九品中正制度,将士人分成九个等级(品)。按道理,应该是三个等级呈正态均衡分布才是,可是事实上,由于第一品专门留给皇族,对士人没有意义,所以第二品变成了实际上的最高品,人称“灼然二品”,连第三品都无人问津了。久而久之,在大家死命的拥挤下,主管分品的中正官顶不住压力,口子越开越大,最后,一项很贵族化的制度变成了头重脚轻的怪物。不少王朝末年,朝廷里的高品官就更多,左宗棠的亲兵,都是正一品顶戴的大员。太平天国也是如此,到天国灭亡前夕,一共封了2700多个王。
这种毛病,到了现代大有愈犯愈重之势。教授之上加个博导,就是这个意思,而且博士后,也已经被实实在在地变成了博士之上的一级“学位”。
中专技校没人看(其实真正缺的恰是这个层次的人材),本科臭大街,大家眼睛里只认硕士和博士,结果,硕士和博士大扩张,廉价大甩卖。很多学校甚至教授多于讲师。
所有这些毛病都跟官僚制有关。现在所谓的等级都是官等官阶。中国的贵族制很早就萎缩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所不在的官僚体制,历史证明,社会的行政导向势必会导致依附于官僚制的等级制,同时迟早会打破等级制的规矩和限制,使最高等级挤满了人,导致这种等级体制整体上贬值。
今天在我们的高校中,职称有着过于浓烈的行政等级色彩。姑且不说讲师相当于科长,教授相当于处长这样的官方类比,职称设置的本身,也是教育行政主管部门赋予的权力,至于能否成为博导,那更是要取决于教育行政部门给不给你博士点。
从现在研究生招生中存在的问题看,有导师过滥的问题,有程序缺陷的问题,但从根本上说,依然是行政导向过强的问题。
为什么我们的高校会有这么多不合格的硕导和博导?为什么高校的高官都有高职称? 个中人都知道,评职称的时候,教师是最没有权力的。在高校,教师形不成共同体,达不成同行评议,即使在职称评定中有所谓的专家评审,也多是走过场、摆样子。
所以,高校的改革,如果不能在弱化行政导向上做文章,意思都不大。北大这次改革,虽然用意是淡化“博导”,但谁对申报者进行资格评定呢?能挡住学术委员会里的行政意志吗?如果不能,会不会最后变成无论什么职称,领导喜欢谁谁就带博士呢?
至于改革的后项内容,其实也存在诸多疑问。让学生放开自主选导师,势必要导致考试科目的泛化,这样不利于研究生阶段专业化的需要。
北大是中国高校的龙头,所以凡事似乎都有义务带头,改革更是不在话下。然而我所担心的是,这样的改革,即使在北大能够行得通,到了别的学校又会怎样?(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