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否出版诗集,余颇费踌躇。毕竟作为专业之哲学研究学者,似有不务正业之嫌。但诗已存在那里,即使束之高阁,也不再可能视而不见,且窃以为尚有与人分享之价值,遂决定付梓出版。
诗集中古典诗居多,余者乃现代诗。其实大部为青年时期之旧作,近年忙于学术研究,所作较少。其中之现代诗全属旧作,作于九十年代初左右,而古典诗之写作包括了整个九十年代,在翻过纪元后,前两年闲暇之余仍偶有为之。记得在九十年代初,余曾自费印刷了一本“山中的白云”小册子,用于亲朋结缘。这本小册子之内容现在看来大多属于打油诗级别之习作,万幸非正式出版,否则便将更加贻笑大方了。
写诗乃写心,而此心须有闲暇培养与保任。故不出意外,吾诗大多属在中青年时期于大学任教时所作。回想起来,那时一无所有,但“闲暇”极为充足。在中国这个文明古国里,“闲”存在一个是否闲得健康之问题。如果将闲分为暇闲、清闲与意闲,只有第三者方可称有境界,能理直气壮。当时做大学老师,一般皆具前二闲,其中潜龙在渊者有之,但百无聊赖者亦不在少数,笔者本性与意闲有相契合之处,则是“闲”出了一点闲情逸致,在诗里诗外坚持了下来,但也不无烦愁感伤之时。这些都可以在诗中读到。
大凡写诗,内在不外出于志、情、趣。志者,有所为之义,由此是所谓之“诗言志”。此可成义境。情者,喜怒哀乐是也。将情予以显发与投射,能够自情,能够移情,而移情偏重,是为情境。趣者,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义,可成趣境。
志境(义境)、情境、趣境可通称意境。三种意境根据与“我”之关系,可分别名之由我之境,易我之境,隐我之境。它们皆属有我之境。必须指出,在诗乃至一切文学作品中,是不可能构织出无我之境的。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立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实其无我之境仍属有我之境。以其所称无我之境的范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为例,可略明之。“悠然”显然是有我的,“采”、“东篱”、“见”、“南山”也在暗示一个我。故最多是暂将我在一定程度上隐藏起来,成隐我之境。
志境、情境与趣境三境实没有高低之分。独自显发自境,称独境。三种独境皆绝非诗之胜境。在独境意义上,义境易暴烈,情境易卑小,趣境易枯寂。故诗必追求境之融合,即融境,方能达到大成。果如此,以志境为中心,可成豪放;以情境统摄,可成婉转;以趣境贯彻,可成空灵。按笔者观之,此三种融境,乃以趣融境最高,而以志融境与情融境次之。但皆非绝对,端赖作者之创造。笔者之拙作,多试图立于情境与趣境,并进而达成二者之融合,但才能所限,力有未逮。
稍感困惑者,笔者写诗基本都在秋季。想来其中定有无可奈何之处。自古不仅“闲”,还有“秋”,都与愁联系在一起,而笔者大多数情况与前二者都沾边,也就与愁脱不开关系。然而,自辛弃疾的《丑奴儿》中“为赋新诗强说愁”句后,涉及到愁就极为尴尬。依拙见,愁可分为三类,即闲愁、烦愁与忧愁。闲愁易明,烦愁谓对过去与现在而生愁,忧愁乃对未来与他者而生愁。李清照云“闲愁最苦”,但烦愁与忧愁二者只有更苦。不过细论之,似乎数忧愁光明正大。笔者有愁时,烦愁与忧愁居多,而闲愁内里实为此二者之所转化者。诗作多有涉秋,笔者翻检编辑时汗颜不已。
在现今世俗化达到充分化之时期,象诗之类高级文化作品几成私人化语言与自我欣赏领域,出版诗集极为冒险。但笔者坚信仍有一些朋友,散在五湖四海与社会各个阶层,定心有灵犀,而会有所交感。拙作在此意义上会产生出积极之社会与文化作用,不管多么微小。
谨以此为序。
2012.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