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特殊的朋友，他曾经是一名高票当选的村主任，因为性格刚正不阿、为人正直，得罪了上级领导，于是乡镇领导通过阴谋诡计骗他到外地打工，然后提前进行新一届村委会选举，又通过巧妙的运作终使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落选”。他家人知道他的性格不适合担任村干部，因此也反对他继续竞选，但是他坚持认为乡镇领导的做法违规，而且还拖欠他在任期间的工资补贴，因此不断上访，甚至到北京一边打工一边“告御状”，我正是在这个时期通过亲戚介绍而与他结识的。经过包括我在内的中间人调解，他们家乡当地的乡镇领导答应向他赔礼道歉并给于适当的经济补偿，他也答应不再参与村委竞选，事情总算是有了个相对“和平”的了结。我们相识多年，在这期间他又学会了上网，自然相互添加为了好友，前几天我和这位老友在网上聊天，谈论了很多生活话题，最后他提到了对时局的一个看法：社会已经腐败透顶，有良知的人所能做的却很有限，中国可能也就这样了，怎么“改革”也好不到哪里去。我顺势给他介绍了下欧美发达国家的社会运作规则——民主选举、权力制衡、自由平等、法律治国、民权至上等，他回答说：希望我们的国家也能达到这种状态吧，但是感觉不太可能，中国自古就没有那个东西……我最后说，那需要有新的思想和领导。

无独有偶，今天我又通过网络看到了这么一条信息，有一位大学生在自己的微博中这样写到：“可以不必懂太多，懂太多反而会不平衡且你根本没法改变。现实是怎么样剖析地再清楚，也得活在现实中。”这条消息引起了我的高度关注，它隐含着当代中国大学生的一种基本心态——也渴望追求真理、呼唤正义，但又深感没有这样的空间，与其进行困苦的挣扎，还不如干脆“远离”社会现实，通过保持“无知”和逃避来保持心理的平衡，这属于典型的被动型“犬儒主义”思想。自进入大学任教以来，我已经深刻感受到了这种思潮的普遍存在，可以稍显武断的认为，这样的学生已经占据了大学生群体的绝大多数；他们既不可能从内心深处接受学生会、团委、学工处等思政部门的意识形态说教，也不想专心思考中国社会的真问题，甚至刻意逃避各种被认为敏感的“政治话题”，从而演变成为“空谈人生”的超脱者。其实，仔细地思考就可以发现，大学生群体的犬儒化正是“断裂社会”（孙立平语）的一个鲜明侧面，它隐含着大众对既有社会规则无可奈何的“适应”，其背后可能就是某种悲观的判断：尽管不合理，但我们都改变不了它，只能借助“浑浑噩噩”克服心理障碍，从而换取立足这个社会的机会，并尽量减少心理矛盾的带来的“煎熬”。

农村大众与在校大学生本来属于两个明显不同的社会群体，却有着出奇相似的心态，都在为社会现实而苦恼，又都苦于找不到解救的药方，因而出现一种悲观主义情绪。我认为，这一结果是我们国家长期开展“意识形态教育”的自然结果，抹黑中国传统王朝统治时期的历史导致国人认识到“中国社会自古如此”，而不断丑化西方发达国家的社会形态导致国人看不到解决问题和走出恶性历史循环的前途，加上已经探索多年的所谓社会主义制度已经被社会现实的运作实践证明只不过是“新瓶装老酒”，三者相结合必然得出以上的悲观结论。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种结果也许是当局期望看到的“次好结果”，他们当然希望国人能深信“马列毛主义是真理”，但是改革开放的第一天就注定这个局面是维持不住的，那么为防止政敌“收买民心”，引导大众国民大众的思想走向“犬儒化”就成为一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这样虽然不能换取国人的万众一心，却可以为“政治稳定”提供良好的社会思想土壤。因此可以说，中国当今国民的犬儒式“悲观主义”情绪是中国独特的政治治理术必然带来的结果，它确实也可以通过“腐化民心”而起到防范各类政治风险的作用，这对于那些不希望中国继续发生改革的人来说是一件利好的消息，但对期盼改革者却十分不利。

刘罡先生在《中国改革的“深水区”究竟在哪里？》一文中深刻地指出，改革是精英与大众共同的事业，只有二者之间形成“互动性合力”，改革才有可能取得成功。也就是说，离开了广大民众的参与，单纯由精英凭借对政治和社会的控制力开展的改革很难取得成效，那么广大民众如何参与？我相信最起码的前提就是他们还认为存在“改革”向好的可能性，若他们从内心深处就认为不可能有更好的前景，或者认为改革本身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逻辑重现，他们如何真心地配合或者参与这场改革呢？因此，中国民众的犬儒式悲观主义情绪对中国当下与未来的改革构成了一个巨大的威胁，甚至成为改革航船的最大暗礁。对于当局来说，如何重塑民众对“改革”的信心绝对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话题；而我们目前执行的这种“政左经右”政策显然不是强化了而是严重打击了大家的这种信心。在这种情况下，不管如何进行经济政策层面的调整，也不能恢复大家对未来的信心，因为暂时获得创造更多财富的机会并不比换取“未来的政治安全感”更加重要，这很值得警醒！李嘉诚先生从大陆的撤资不管出于什么真实原因，这一行为确实体现了一种信心的动摇。

回到对于犬儒式“悲观主义”的问题上来，我们可以引用网络上的一句名言：“你可以不关心政治，但是政治会关心你”，当我们暂时还没有受到不良社会规则损害的时候，我们可以继续保持“无知的超脱”，继续逃避社会现实；那么，当我们哪天也成为受害者的时候，我们该如何继续保持这种超脱？古人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是这个大变革时代的读书人？更进一步而言，对于当今的中国知识人来说，且不管如何评价一个社会，因为确实可以有很多的评价标准，但是首先弄清楚这个社会的基本状态和运作逻辑，总不能算是过高的要求，若连这第一步工作都不想去做，相信未来也就难以真正适应这个社会了！更为可惜的是，即使是仅了解社会的真实（而不做价值评价）在今天的中国也变得十分艰难，记者被殴打乃至杀害的消息不就正说明了这种艰难吗？也难怪说，很多的人目前都处于“假装不懂现实”的状态，因为表达一种事实（即使不做评价）也会面临危险。我坚信，敢于面对现实才是改变现实的第一步，只要我们在这个问题上不能有所突破，任何的改革都只能沦为空想，真心希望“有机会”推行或参与改革事业的人懂得这个道理。

总而言之，我们应当充分关注改革前夜的“悲观主义”大众情绪，勇敢地放弃那些虚无飘渺的意识形态说教，“还原”真实的历史，客观地“讲述”当今的世界局势，让国民大众树立对国家民族前途未来的信心，如此，他们才能配合作为精英的改革者群体完成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社会变革。我相信，这样的改革者绝不是中国传统的帝王，更不是投机取巧的政客，而是一位新时代的具有世界眼光的真正改革家，一位网友这样说到：“如果一个政治领导人，总是在搞平衡，我看什么事他也别做了”，这句话很切中要害，因为若新的领导者还是固守传统政治权术的那一套，却看不到世界发展的未来大趋势，那么他所推行的改革就必然胎死腹中，可以说，这一结果今天就已经可以预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