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环球时报报道,“美中互疑达到空前高度”,这是美国《星条旗报》17日给两国关系下的最新定义。“美国人不停地问中国,我们可以信任你们吗?中国说可以,美国不信并继续追问。它如此急迫地想知道答案,却又永远放不下心。”有专家称,美国对中国的不信任已经触到天花板。究其根本原因,郑永年认为,美国如此不信任中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们没有形成正确的话语体系解释中国。
随着中国的崛起,国际中国学的发展不能说不快。这些年,西方各国无论是企业界、政策界,还是学术界,都越来越注重对中国的研究。但是这种研究,在很大程度上是研究得越多,知道得越少。这是西方世界对中国越来越担忧的一个重要原因。
中国本身没有社会科学传统,要做研究就不得不用西方的概念和理论。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对大多数人来说,学习西方就是搬用人家的概念和理论,而方法反而在其次。在很大程度上说,自五四运动以来,中国的知识分子扮演的只是一个西方“代理人”的角色,或者说,他们所作的和西方学者所作的并没有什么两样,都是把西方概念和理论传播和应用到中国。直到今天,这个传统还是根深蒂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学术大面积地西方化、美国化。学习西方是应该的,因为这是一个了解西方的过程。但学习西方并不见得就要照搬西方的思维方式。今天,随便走进哪一个书店,随手翻开一本书,人们可以发现,除了大量的连作者自己都没有完全理解和消化的西方概念,剩下的极其有限。从前还讲一点“中国化”的口号,现在连这个口号干脆也取消了。很多人是机械搬用。一些人言必称“马克思”,而另一些人言必称“希腊”。很少有人真正在研究中国,也很少有人在真正认识中国。
结果怎样呢?学术研究变成了空谈。学者和社会现象之间的关系,就类似于医生和病人之间的关系。医生根据自己所学的知识和掌握的技术为病人看病。如果医生看不好病,他(她)只能反思自己所学的知识和掌握的技术,而不能说病人的病“生错了”。那么看不好“病”怎么办?需要的是修正所学的概念和理论,因为“病”作为一个客观的事物存在着。而对很多西方学者和中国学者来说,如果他们的理论解释不了现实,就说“现实”错了。这样当然不会促使人们去认识客观现实,增进对客观现实的理解。
应当指出的是,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也产生了很大一批掌握了西方社会科学研究技术的人才,包括留学途径和中国自己培养的学者。在技术上,他们中很多人现在已经能够和西方学者平起平坐,甚至比西方学者更优秀。他们可以在西方的主流学术杂志上发表文章。可惜的是,他们学到了西方的研究技术,而非方法论意义上的社会科学。和西方学者一样,他们的社会科学研究中强调的只是“科学”,而没有“社会”。当然,如前面所说,这种研究很多都是肤浅的“科学”(很多严格来说只是对一般寻常见识的形式化表述),如果不能说是伪科学的话。
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中国学研究也同样在曲解中国本身。要么自欺欺人,要么欺骗他人。中国和西方之间越来越深的“误解”因此也有中国本身的原因。长期以来,中国也的确在误解西方。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人本身也对自己国家的变化充满信心,很多人相信,随着改革开放和世界接轨,中国本身也会成为类似于西方的国家。中国人总是告诉西方人,我们正在学你们,迟早我们也会变成你们那样的国家。很多中国学者在他们发表的论文中,大都想传达这个信息。这样的话语表现在政治人物和外交官的辞令中,还可以理解,但表现在学界就很不应该了。虽然亚洲的一些政治人物就是这么做的。在自己社会实践表面上的西方民主,然后告诉西方,我们变成你们了。然而政治人物可以出于各种利益考量而哄骗他人,但是学者不能这样做。学者追求的是真理,不是一时的宣传效果。
因为相信自己会成为另外一个西方国家,很多中国人也相信西方理所当然会接受中国。中国在接受和加入现存国际体系的同时也提出了诸如“和平崛起”、“和平发展”和“和谐世界”等政策和主张。但是,在很多问题上,很多人总不愿意去考虑西方会接受一个什么样的中国的问题。无论是政策界还是媒体,都是有选择地接受和转述西方释放出来的信息。一些方面的信息在中国得到无限的放大,例如对中国“有利”的论述,主要包括那些在中国有巨大利益而对中国说尽好话的论述,以及那些对西方本身持有批评态度的论述。同时,很多相反的论述被无限缩小,甚至在翻译中“被消失”(lost in translations)。
中国对西方的“误解”也影响着中国人对真实世界的看法,影响着中国的对外关系。在政策层面,中国往往对国际格局的变化常常没有很好的思想准备。一旦发生,不知道如何应付,往往造成“救火式”的反应。在很大程度上说,甚至连对本身崛起对外在的世界的影响及其外在世界对中国崛起的可能反应,中国也缺乏足够的理性理解。在政策层面,除了一些表达中国善意的政策口号外,没有任何理论创新来解释中国崛起对世界的意义。而无论是政策界还是社会层面,在很多国际问题上,一直停留在表达“喜、怒、哀、乐”情绪的层面,所缺少的是对真实世界问题的理解和对问题的理性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