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到了,我在心里默默地悼念一只死去的小鸟。令人怜爱的小鸟,雪白色的羽毛,红红的嘴巴,麻雀大小的身材,叽叽喳喳的鸣叫,一次又一次试图冲破牢笼的撞击,为自由所做的百折不回的努力,像照妖镜一样折射我这个自诩追求自由的人的内心。曾经不止一次地决定把它放归自然,到头来还是没有做。如今,它去了。我的内心却开始了挣扎。
我常常批评那些权力在手的人,说他们的行为如何如何不公正,如何如何压制了自由和民主,如何如何把这个社会引向崩溃的边缘。激愤的时候,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向他们吐口水,要求他们做这,要求他们做那。那时,我却忘记了自己。如果我有了权力,我又会如何?
对于小鸟来说,我是个庞然大物,不可抗拒。对于我来说,小鸟是如此渺小。当我把小鸟关进了笼子里,我控制了小鸟的一切,我这时具有了压倒小鸟一切的权力。我开始自以为是,我怎么能和不会说话的小鸟对话呢。不会说话的小鸟又怎么会有话语权呢?时间久了,我以为我根本没必要和小鸟商量。
把小鸟关在笼子里,给它吃,给它喝,给它遮挡风雨的环境,我觉得它应该满足了,也应该感到幸福了。现在饭来张口,如果逃出笼子,还得自己辛苦找食物;现在身居室内,如果逃出笼子,还得对付险恶的丛林世界;现在单身独处,如果逃出笼子,还得应付其他异性骚扰的烦恼。能替小鸟着想的,我好像都想到了。但我唯独没有想到,它最需要的是自由自在的翱翔。
当我在为人的权利、自由呐喊的同时,我也在用手中的权力剥夺小鸟的权利和自由。仅从这一点来说,我就是个百分之百的两面派、伪君子。一方面,我批判权力的不公;另一方面,当我权力在手,我又加倍地不公。我撕裂了自己。我如何面对我自己的黑暗?
一个年轻的朋友写了几篇评论文章,请我指教。读了之后,我便像一个老夫子似的对他的文章进行了不留情的批评。那时,我好像掌握了评论的话语权,高高在上,对文章的闪光点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而当别人评价我的文章时,我同样不高兴,有时甚至接受不了,理由是,我认为他批评的角度不全面、不客观。批评别人容易,别人批评自己也容易,只是批评的人难免有失公允,被批评的人总是难以平衡自己内心的虚荣。如果在批评别人的时候,做得再周到点,再客观点,能用更人文的方法,是不是可以说对得起自己手中的批评权了呢?
有一次,和一群朋友谈论历史上的某个人物。有个朋友张嘴就说,那个人物就是一个叛徒,一个无用的人,并拿那个人物与同时期的另一个伟大、光荣、正确的人物相比。这个朋友从人物的比较中得出了自己的结论。然而,这种人物的比较代替不了历史的比较。分析某个历史人物,一开始就给他定性,然后再找一些所谓的论据,这种论证方法只能说明论证人的知识局限,对历史的不尊重。更为可怕的是,当有人用多角度的历史论据来揭示这个所谓“叛徒”的内心时,对这个所谓“叛徒”报之以历史的同情和理解时,那个朋友竟然坐不住了,气血把面部涨得通红,怒目圆睁,有点歇斯底里地骂开了。评论一个人,带有个人情感,可以理解;接受不了更加多样的客观分析,甚至极力抵制,是不是可以说评论权力的思维走上了岔道呢?
我评论他人、他事,就有了批评的权力。他人批评另一个人、另一件事,也有了批评的权力。权力在手时,我常常忘乎所以,不谨慎地使用权力。我也发现,他人使用权力同样不谨慎,这是一种权力在手的共性。这种不谨慎,是对权力缺乏基本的敬畏。没有了敬畏,一旦权力在手,行使开来,就像猛虎下山。
回过头来,想想那可怜的小鸟。我对待它,看似很好,其实不然。它需要的是自由,我给它的却是牢笼;它需要的是自我历练,我给它的却是人类看管;它需要的是群体生活,我给它的却是单身禁欲生活;它需要的是大自然的空气,我给它的却是室内的不怎么流动的污浊空气。我真是太坏了!
批判自我容易,能以此为戒,平等而不霸道地对待其他的动物和同类才是今后的足迹。道德上的批判,化为实际的道德行动,才是人之所以为人的理由之一。
前段时间,对“活熊取胆”事件的跟踪报道引起了全社会的反响。人能不能“活熊取胆”?答案要看人对自己手中的经济权力、政治权力的评估。如果人把熊仅仅看做是服务于人的工具,那么,活熊就可以被取胆;如果人把熊看做是和人同等重要的动物,那么,活熊就不可以被取胆。然而,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们熊远远不能和人讲平等。虽然这样,但是仍有一部分有道德批判意识的人士和熊讲起了平等,并且已经从意识上、行动上拒绝“活熊取胆”了。他们的行动刚好说明人可以放弃手中某些霸道的权力。
有一则保护动物权益的公益广告这么说,“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我们知道,许多人已经意识到动物权益保护的重要性了,并且已经开始行动了。生活在继续,越来越多的人已经开始谨慎地使用手中对待动物的权力了,对动物大开杀戒的做法越来越得不到支持了。
人类用手中的权力对待动物可以慢慢做到符合平等、公义,对待人类自己当然也可以慢慢符合道德良知的要求。对权力保持敬畏之心,把内心的权力欲望的黑暗曝光,用第三者的眼睛审视,逐步克制,此为内部修炼。同时,借助公正、客观、多角度的外力的批判、监督,把谨慎使用权力形成一种习惯,化在柴米油盐的生活当中,此为外部约束。内外结合,权力在手就不会那么可怕了。
最后想说一句,“小鸟,对不起!向你承诺,我以后会平等地对待其他动物!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