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来,做官,走仕途,是社会精英做不完的梦。“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皇帝语录,这语录的背后,就是读书须做官。不过,旧时代在正常年景,做官的门槛很高,不管察举还是考试,几道关卡过去,人人都被剥了一层皮。加上官员的编制固定,想打通关节也没地方,除非皇帝特批。所以,官府的门里固然显贵,人却不会太多。
但是,到了王朝末世,官府自乱规矩,事情就不一样了。晚清很典型,原来做官要考试,但太平天国之乱,政府急等钱用,捐班一开,成批的官帽子涌上来了。官帽子多了,官员的编制却不增加,大家只好戴了大帽子去各省排队候补。
捐道台以上的大官者,问题不大,花的钱多,后台硬,用不了多久,就会补上一个位置。知府这一级也好,最多等上三五年,总能排上。但知县和一些杂佐官就不行了,不走关系,十年八年也摊不上个差事。捐这个级别小官的人,都是中等人家,甚至是寒门小户,好些还是借钱捐的官,原指望做官之后加倍捞回来,结果候补之后,成年累月没有机会,连吃饭都困难。
需求产生供给。众多候补官没钱走门路,于是一种行业就应运而生——放官债的。这些人放债给候补官,让他们拿钱走门路,约定事成之后,钱不需要还,但放债者要做师爷,尤其是出息最好的钱谷师爷,必须由放债者来做,放出去的银子,他自己捞回来。说到师爷,走门路候补排上班的官儿们,使用师爷,根本做不了主。因为有权排班决定人命运的大官,藩司(布政使)、巡抚和总督,总有一堆人选推荐给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因为这样的候补师爷,也都使了钱。
所以,做官一任,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推荐来的师爷,也得排队用,实在不行,就得给人家干薪。如果没有运作的钱,又不肯借贷,这样的候补官儿,就只好在省城等死,不是饿死,就是冻死。原本的中等人家,如果不生这份非分妄想,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到此等地步,可一旦追梦做官,却没来由做了异乡之鬼。
不用说,这样的候补官,自己的投入要找补,借了钱的要还债,一旦做官上任后,在如此短的任期内,有如许大的捞钱任务要完成,能有何种表现,不问可知。吏治想要不坏,根本不可能。所以,晚清在新政之前,吏治腐败,已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从根本上讲,就是因为那时的中国,虽然有了一点洋务,但根本上还是一个传统社会,工农学商,都没有做官收益好。商人如果不攀附上洋人,就得攀附官员,一来二去,经商的收益还是抵不上做官的好处。总之,还是一个官天下的结构。
清廷新政之后,这种状况好了一些。办新政,机会多了,不仅做官的机会多了(编制虽然没有增加,但临时的差事多了),经商办学的机会也多了,读书人可以经商,可以教书,再不济,还可以做新军。县以下有了自治机构,各种商会、学会,农会,都要有办事的人。更要紧的是,有了媒体,有了民意机构,大官小官,想要像以前那样作弊,风险极大。官门被挤破的悲剧,也就少了很多。
只是,新政的时间毕竟太短,辛亥革命之后,官天下的格局,并没有根本改变。官家的门不那么挤了,中国离现代国家,也就不远了。来源: 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