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张小劲是个有意思的人,嗜烟,好酒,喜欢玩儿。他玩儿的,不是虚拟的网络游戏,也不是时髦的游泳、冲浪和打球,他拿学术玩儿。好玩儿的(或者他认为好玩儿的)就做,不好玩儿的就不做。学生来谈论文,他第一句话肯定问:什么题目,好玩儿吗?
在我的印象里,他最喜欢玩儿的有两件事,一是收集当代野史,二是制作各种图表。同事写论文,只要需要图表,他肯定乐意代劳,而且主动代劳,宁可熬上几夜也要帮着做出来。最后发展到连不认识他的学生需要图表,他也出马给人做,经常中饭都没工夫吃,让同事给他买一个肉夹馍,眼睛盯着电脑,边啃边做,如果馍没啃完,图表已经完工,他就会从桌子底下摸出一瓶酒来,对着瓶嘴吹一口,就口馍,心满意足地哼一曲永远找不到调的歌。
张小劲好酒,酒量也大,但很奇怪,每次我跟他喝,总是他醉,我这个连他酒量三分之一都不及的人,反而没事。喝到终席,他都要里倒歪斜地过来关照我:你醉了,找个人送你吧?最后都是我找人送他。时间长了,我发现了个中道理,原来每次举杯,没等我举起来,他已经把酒倒到嗓子里了,我喝一杯,他能喝五杯。
张小劲对学生特别好,经常给学生做苦工,修改起文章来,特别用心,每页纸都红兮兮一片。他指导学生特别有道道,再差的学生,到了他的手里,也能写出一篇像样的文章来。他每天待在办公室里,天天加班、熬夜,多半是在给学生赶工。他修理起学生来也特别狠,经常把人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但实际上心特别软,真要是学生完不了活儿,他熬夜也得帮人家做完。对同事,他也是这样,几个人一起做课题,自己那份完了,最后擦屁股的烂事,都是他的。做完了,肯定恨恨地骂街,发誓再也不干了,下次碰上这样的事,他还照旧。
喜欢加班喜欢喝酒的张小劲,有个同样有意思的夫人。夫人是他的中学同学,当年是他的领导——班长。领导对他的管理,特别自由主义,无论加班,喝酒,一律不加干涉,偶尔会开车来接他,比如算准了张小劲会喝醉的时候。不过,张小劲对于重大事务,一般都要请示领导,比如有一次,他在家里从楼上看下面举行婚礼,闹得沸反盈天,张小劲看了半晌,然后请示夫人说:我能不能吐口吐沫下去?夫人一连声地叫:可别!
张小劲跟我一样,是个胖子,不仅好酒,而且嗜肥肉,每餐非大肉不饱,因此,身材苗条几乎没有可能,大家也都绝望了。可是,某年他到美国做访问学者,突然之间宣布戒酒、戒肉,还戒烟,每天跑步锻炼,一年下来,胖小劲变成了瘦小劲,一下子瘦了几十斤,摇身一变,成了资本主义新人。一打听,原来他是在跟儿子打赌,儿子第二年参加高考,成绩忽上忽下,爷俩不知怎么打起赌来(估计多半是小劲的诡计),如果老子能戒烟戒酒,儿子第二年高考一定要达到某个很高的分数线。还别说,老子戒了,儿子也上线了,如愿进了北大。这爷儿俩,够狠。
张小劲跟我另一个同事景跃进一样,都是1958年大跃进的产物,但是,人家叫跃进,他叫小劲。我们猜了半天,一致认为,小劲的父亲,1950年代初就是司局级的高级干部,多半是个暗藏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因此,在全国都在鼓足干劲的时候,给儿子起名叫小劲。
小劲小时候劲其实很大。我跟他一样,小学就被开除过,原因差不多,我被开除是因为不肯批判自己老子,他被开除是因为打了骂他老子的贫下中农子弟。真想不到,那年月,做了狗崽子的他跟人打架还能打赢,劲儿肯定小不了。
现在的小劲,身材早已复辟如旧,还是好酒,嗜烟,吃肥肉,喜欢玩儿,为同事和学生打工。只是,他眼见就不再是我的同事,要去清华高就了。但愿,到了清华之后,那个据说曾经很美国化的大学,能再一次把他改造成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