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校园已被列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她的人文景点之多,在全世界大学中也是少见的。博雅塔、未名湖、图书馆堪称燕园的标志,自然勾人流连;勺园、蔚秀园等诸多景点中的历史故事也值得寻探。但是,在校园里还有一动一静的两处地方,对比鲜明,似乎更应当给以特殊的关注。
第一处是“三角地”。在介绍北大人文景观的诸多文字资料中,似乎很少提到这里。说来它也许的确算不得什么“景点”,地如其名,不过就是校园学生宿舍区与教学区交界处几条道路勾出来的一小块三角形空地而已。说空也不空。不知是从何年、何月开始,在这里立起了几扇栏板,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纸张,今天贴一批,明天换一拨儿,无休无止。从20世纪50-70年代铺天盖地的大字报,直到今天形形色色的应聘启事、商品广告,这几扇栏板似乎从未停止过变化。本来应当是代表着“稳定”的三角形,在这里却呈现出一种鲜活的动态性,成为最新、最快的“信息发布中心”。
“三角地”与校园围墙外面的世界永远“同步”,它的时态永远是“现在时”。这50年来从燕园走出去的学生,在校时几乎天天要转“三角地”;毕业后又总是记得“三角地”;返校时,首先来看“三角地”。它已经成了北大学生生活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那第二处地方呢?
不远,就在“三角地”西侧,仅隔着一条小马路、一道挺坚实的围墙。而这道围墙,却似乎隔出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与喧闹的“三角地”恰恰相反,永远笼罩着一片静谧,让人感到充满神秘。这里的确有一种特殊的气氛,会让人不由自主地降低说话的嗓音,放轻走路的脚步。因为,每一个北大人都知道,这里是“燕南园”,是学界泰斗荟萃一地的处所,是北大的象征,也是北大的“圣地”。
“象征”也好,“圣地”也好,燕南园并非禁地。只要你愿意,它的门是向任何人敞开的。
其实,燕南园并没有门。从“三角地”北拐,或从图书馆往南行(被园里居民称为“小上坡”),或从二体、校医院往东,沿着围墙斜坡上的一条小路上去(称大上坡),不经意间,便已经进入了燕南园。
去过燕南园的人都知道,那地方似乎很普通。如果说有什么特点的话,也许就是树多一些,人少一些。这里的树的确多,几乎所有的空地都植遍了。若是夏天,茂密的枝叶绘成一片铺天盖地的葱茏绿色,显得格外凉爽。绿树掩映之中,隐现着一些疏落的房屋,或是二层小楼,或是自成格局的小院,形态不尽相同,但也谈不上有什么特殊的风格。有一点倒是一致的:一律青砖灰瓦,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也许,正是由于太多的树木把整个园子遮得严严实实,才愈发与周边的环境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大学校园是年轻人的世界,总是充满着青春的喧闹,而这反而更加衬托出这方小小天地的幽静。平时,园中极少有人光顾,惟有长尾巴的灰喜鹊在树丛中飞来飞去,偶尔叽喳几声。清晨或是日暮,会有几位拄杖缓行的老人,互相遇见了,只简短地打个招呼,更多的时候是独自在甬道上漫步,似乎已经习惯于陶醉在这静谧的气氛中。而这持久的幽静不禁凝成了一丝奇特的有如圣境的神秘感。
说来燕南园的历史并不算太长。1919年前后,美国教会在北京创办的3所大学──北京汇文大学、华北协和女子大学和通州协和大学合并后组建成燕京大学。由于当时燕大在城中的校舍局促狭窄,遂在京郊觅址新建。1925年,新校园初具规模,燕京大学迁入新址。
由于当时燕京大学远在城外,教职员的宿舍区受到相当的重视,建于明勺园旧址东侧的燕南园和东门外的燕东园,便在此时诞生。燕京大学对教职员住宅的建设可谓精益求精、不惜工本。除了泥石砖瓦取自当地,其他建筑材料多由国外运来。那门扇窗框的木材都是上好的红松,就连门上工艺精良的把手也全由黄铜制成。房间里铺设了打蜡地板,屋角有造型典雅的壁炉,卫生间里冷、热水分路供应,每座住宅还有独立的锅炉房以供冬季取暖。家家门前屋后都有一个宽敞的庭院,花草林木格外繁茂。各自相对独立的庭院或分或合,在校园里形成了一个景色别致的特殊区域。这一借法美国城郊庭院别墅的模式与教学区和办公区内飞檐斗拱大屋顶的中国传统建筑风格迥异。
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燕大并入北京大学,大批著名学者纷纷调入北大,燕南园因名师汇集而重现光彩。
燕南园并不大,总共只有17幢住宅。然而,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80年来,曾经在这里居住过的,差不多都是大师级的人物。比如历史学家洪业、向达、翦伯赞,数学家江泽涵,物理学家周培源、饶毓泰、褚圣麟,经济学家马寅初、陈岱孙,哲学家冯友兰、汤用彤、冯定,化学家张龙翔、黄子卿,语言学家王力、林焘,美学家朱光潜,生物学家沈同,法学家芮沐,文学史家林庚,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真可谓国宝云集!
数十年寒暑,燕南园先后迎来送走北京大学4位正校长、8位副校长、20多位学部委员和科学院院士。这里不仅在留下了他们的足迹,还留下不少情节各异的趣闻轶事。
2000年,有一个来自云南的大学生在入学一个月后走进燕南园,她竟发出这样的慨叹:“谁知道这样细腻的建筑包容过谁?谁知道有多少惊人的思想在这里分娩、扩散,影响中国的命运?北大最美的地方,不在未名湖与博雅塔,而在这破旧的、美得窒息的燕南园!难怪一个月以来,我找不到北大的真正气息,原来我走错了地方;难怪一个月以来,我局限于自身的得失而失去了以往清晰的追求,原来我没到燕南园!到了这儿,才使我重塑了自己的灵魂。”
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喧闹的三角地,看着那些浑身洋溢着青春朝气的学子们,心中不由得顿生感慨。据说在“突出政治”的年代,曾经有一个青年人“口出狂言”,说要“奋斗20年,走进燕南园”,为此,他作为“成名成家思想严重”的典型而遭到严厉批判。现在想来,他何错之有?燕南园是一个崇高境界的精神象征,能走进燕南园是无比的光荣。看着那些在三角地来来往往的青年学生,可以断言,他们之中必然有人最终会跨入学术大师的行列,“走进燕南园”。
摘自《中国国家地理杂志》200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