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近日刮起了一股向新加坡学习的旋风。今年7月23日至27日,深圳市市长率深圳市政府代表团访问新加坡。从8月27日开始,深圳市政府组织9个专项考察小组129名成员,分三批到新加坡“跨海取经”。据说,如此规模的考察团,集中在同一个国家、同一时段,围绕同一主题进行考察“取经”活动,在深圳历史上还是首次。随后,深圳大学一家研究机构又专门举行“新加坡人民行动……执政方式”学术研讨会。
在这个因为科举传统而盲目崇拜知识的国度,官员深造学习似乎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至于出国考察学习,简直可以作为一件政绩来标榜了。然而,科学、技术、工程当然是可以学习的,但是,制造工艺已经不大容易学习了,企业管理技术更不容易,至于社会管理,那简直就不可能通过课堂授课或者走马观花式的考察来学习。因为,管理社会所需要的知识内生于社会中,镶嵌在其制度中。
当然,关于社会治理的经验性原理确实是可以学习的。然而,要学习现代社会管理的经验性原理,又何必出国学习?随便找一本西方的政治学教科书,就知道该如何对社会治理作出合理而恰当的制度安排了。
即使一定要出国考察、学习,似乎也不应当去新加坡。古人云:取法乎上,仅得其中;取法乎中,仅得其下。回顾近代中国,严复等人当年还在主张学习英国,但是,到了清末立宪,仅仅因为日本有天皇,为了照顾皇帝的万世一系,就转而全面地学习日本。再后来,又通过日本这个中介学习德国及其他国家。如此一路下行,取法的对象一代不如一代,建立现代国家的努力终究未能走上正轨。
当然,新加坡作为一个城市国家,其本身的经济成就还算成功。但是,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新加坡经济就一直面临一些无法克服的瓶颈。同样,新加坡目前的治理模式及其背后的理念,本身在国际社会上就有巨大争议。
即便考虑双方的规模,中国这样一个大国学习新加坡这样一个城市国家的治理模式,也有点不可思议。管理一个几百万城市人口所需要的制度、技术,恐怕与管理一个有几千万人口且夹杂了农村、城市的省,更不要说一个有十几亿人口的国家,其间的距离不可以道里计。关于这一点,倒是一位新加坡学者在深圳研讨会上指出了:“新加坡是一个小国家,并时刻有危机感,可能心态上和中国这样的大国还不一样。”
奇怪的是,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中国不少人就始终把新加坡当成学习的主要榜样。各地政府也一直派遣官员到新加坡学习。近年来,学习新加坡有了一个更实在的理由:面临房价急剧上涨的现实,很多专家和时评家呼吁中国也学习新加坡,由政府出面给大多数人口解决住房问题。
但是,这样的学习恐怕不得要领。即便是深圳这样的城市学习新加坡,也是圆凿方枘,格不通。举例而言,在新加坡不存在外来人口的问题,而在深圳,这是一个十分严重的政治问题。如何让占常住人口大多数的外来人口融入城市,成为名副其实的市民,是深圳必须要面对的一个挑战。
至于那些呼吁学习新加坡公屋制度的人士,恐怕也完全忽略了中国与新加坡的根本差异。新加坡的城市化已经完成,需要政府补贴的人口是稳定的,复制会逐渐减少。相反,中国正处于城市化过程中,大量农村人口将要城市化。政府如果像新加坡那样承担起大多数城市居民住房的任务,这个负担将足以把所有地方政府压垮。如果非要政府承担这个责任,那城市政府的理性选择必然是坚决限制农村人口进入城市,把城乡分割的壁垒筑得更高。而这,恐怕不是那些呼吁学习新加坡住房制度的人愿意看到的吧。
很多人主张学习新加坡,主要的目的是用技术来替代行政,用行政来替代政治。在一个高度同质化的城市国家,在一定时期内,或许仅仅依赖工程师式的社会管理技术,依赖高效率的行政,来解决社会面临的主要问题。然而,在中国这样一个大国,或者哪怕是在中国的一个省,或一个同时存在多种社会、经济形态的市,没有政治,政府就是盲人骑瞎马,因为政府无从确定自己究竟需要做什么,政府所支配的资源应当向哪个方向分配。所谓的行政高效率,当然也就无从谈起。今天,有不少人盲目地崇尚行政高效率。行政高效率当然是可取的,但是,行政的高效率要以政府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为前提,而这是行政本身无法解决的问题,只有通过政治过程才能发现。
所以,官员们如果要学习,用不着万里奔波,让民众顺畅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就可以学习到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