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承水:走向技术正义:一个马克思“现实生活”的视角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559 次 更新时间:2022-08-11 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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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承水  

〔摘要〕马克思始终是在现实生活中考察技术正义的。资本与技术的共谋撬动了技术正义,这就体现在资本通过技术实现了对自然的控制、社会的宰制和人的奴役。由此,人们的现实生活出现了危机,而这种危机恰恰是对资本主义社会技术非正义性的深层表达。揭示技术非正义性的现实根源,就要深入剖析现实生活中资本作为主体的存在,人的现实生活需要异化以及资本主义私有制。因此,要真正打开技术正义之门,需要对现实生活中社会关系异化进行扬弃,回归人的生活逻辑以推动技术发展,在生活世界的重建中促进技术正义。层层拨开现实生活中技术非正义性迷雾,有助于构建技术与现实生活的和谐发展格局。


〔关键词〕马克思,现实生活,技术正义,和谐发展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当代新兴增强技术前沿的人文主义哲学研究”(20&ZD044),主持人易显飞;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马克思技术观的人学向度研究”(D5000220085),主持人齐承水。


〔作者简介〕齐承水(1989-),男,陕西商洛人,西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助理教授、哲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科技哲学。


马克思不仅重视技术,而且也十分关注技术正义问题。马克思的现实生活理论是理解其技术观的重要理论切入点,这是因为技术是现实生活的重要元素,而现实生活又为技术发展提供了场域。随着人的技术化生存程度不断提升,技术是否正义已成为衡量一个现实社会进步与否的重要标准。事实上,“技术正义是人们对技术与人、技术与自然关系的一种价值诉求。”〔1〕而在资本逻辑控制下的技术表现出了非正义性,技术与自然、社会、主体的人的关系出现了异化。技术的非正义性恰恰是人们现实生活出现危机的真实写照。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现实生活的追问,本质上是探究技术非正义性的现实性根源。只有在对资本作为主体、人的生活需要异化和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深刻阐释中,才能不断审视和挖掘技术非正义性出现的原因。而要真正实现技术正义,就需要在变革资本主义现存制度的基础上重构现实生活世界。当前,“随着民众生活水平的不断提升,追求健康、安全、环保的生活方式成为不同群体共同的梦想。”〔2〕马克思的技术正义观无疑为我们实现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树立了更高的价值规范。


一、资本与技术共谋:技术非正义性的理论支点


资本与技术是推动现实生活发展的两个重要因素。在马克思看来,人们的现实生活本质上是人、自然、社会与自我的集合体,技术的非正义性恰恰体现在资本与技术共谋对这个集合体的影响。究其原因就在于,技术是在资本的主导下行使自身的权力。在技术的资本化或资本的技术化过程中,人们把对资本的崇拜作为自身意志的体现,技术实则是行使资本权力的重要载体,由此出现了对自然的控制、社会的宰制和人的奴役。诚如哈贝马斯所言,随着技术系统入侵人的现实生活,由此出现了生活世界殖民化现象。从根本上看,技术的非正义性是在资本与技术共谋的过程中不断表现出来的。


(一)资本通过技术对自然的控制。技术是人与自然进行物质变换的重要手段,而被技术改造的自然仅仅是资本的附属物而已。“社会自然力表现为资本作为物所固有的属性,表现为资本的使用价值。”〔3〕540在马克思看来,资本的增殖是建立在技术的反生态性上。资本通过技术对自然进行控制,从而彰显资本在现实生活中的主导地位。从技术作为控制的手段看,技术是控制自然的直接力量。“一方面是控制自然被设想为充分地开发自然资源,另一方面是控制自然的环境水平足以(提供一个和平的秩序)保证人们已经获得的物质利益。”〔4〕136事实上,这种物质利益和社会秩序是以对自然资源的无限度开采为前提的,其本质是以資本增殖的多少来决定的。对自然进行技术控制所“带来的结果是曾经明白地被认为是手段的东西逐渐变成了目的本身”〔4〕135-136。在自然力的垄断方面,机器技术加速了经济活动对自然力和劳动力的控制,从而提升了资本增殖的速度。从深层次看,对自然的技术控制其本质是人对人进行控制的一种反映,这背后是利益的抉择和政治力量的较量。


具体而言,资本通过技术实现对自然的控制,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层面:其一,技术的资本化促使技术不断变革,这为技术控制自然提供了一定的物质基础。“只有借助机器才能占有自然力,而机器是有价值的,它本身是过去劳动的产物。”〔3〕356资本并不能直接占有自然,而对自然的占有和控制借助的中介是技术。其二,资本通过技术控制自然是以资本家的内在需要为基础的。“控制自然的发展也和社会动力的其他方面有关,例如,新的人类需要的形成过程,因此它对于技术的意义同在科学那里的情况是很不相同的。”〔4〕129-130建立在统治阶级虚假的享受需要和无限的欲望基础上的自然必将异化。其三,实现资本的无限增殖需要加快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随着社会变迁的加速,推动社会所需要的原材料也在加速增长,而技术加速推动了资本家对自然界的控制力度。其四,资本与技术形成合力促使人与自然关系发生了变革。资本与技术合谋加速了自然人化的程度,从而变革了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而增强了资本权力的扩张。


(二)资本通过技术对社会的宰制。资本的扩张性和技术的野蛮性结合在一起,迫使整个生活系统的运转都围绕在以技术和资本建构起来的控制体系中。资本通过技术行使经济权力实现了对整个社会生活的控制。资本对社会的控制形式本质上是一种技术形式。基于技术成就和思想成就而出现的和平现象,成熟的工业社会会在封闭的环境中反对这种历史发展模式〔5〕15。统治阶级借助技术成就为的是自身的统治更加封闭,从而加强资本对整个生活系统的控制。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并非像一些传统经济学家所认为的是物的形态,其本质是一种社会生产关系。在技术促进生产的过程中,人们的劳动受到了资本经济权力的支配。从这个层面看,技术是资本行使自身经济权力的助推器,而整个社会系统始终是围绕着技术逻辑和资本逻辑而展开的。进一步讲,庞大的机器体系是资本掌控整个社会运行的“硬件”,而资本权力意志是促使整个社会系统得以运行的“软件”。因此,资本通过技术对社会的宰制,其实主要是强化资本本身的经济权力。91659CD9-C182-47A9-AAB1-FE4402AEDD96


事实上,这种经济权力是以商品的形式表现出来的,马克思对商品的批判构成了他对现代性批判的理论支点。商品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细胞,它既是资本获取更多剩余价值的起点,也是技术扩大再生产活动的基点。“科学和技术使执行职能的资本具有一种不以它的一定量为转移的扩张能力。”〔6〕699在商品的生产与消费中,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交换价值是资本通过技术得以完成的。为了加速资本的积累和商品市场的开拓,以技术为标志的资本主义生产体系采取了普遍的商品形式。技术的进步推动了生产活动的发展,同时也促进了消费方式的变迁。在马克思看来,建立在资本逻辑基础上的消费是异化的,消费异化本质上反映的是技术和资本之间的深层次关系。有鉴于此,以技术为核心的生产体系和以资本为核心的消费体系都应彻底批判。资本作用于技术使得技术逐渐成为一种合理性的存在物,“技术合理性既向人们显示了它超乎于政治之上的中立性,又向人们显示了其中立性的虚假。”〔5〕65由此,人们以资本来衡量自身的社会地位和存在意义,社会发展中的各元素处于一种割裂状态。


(三)资本与技术共谋对人的奴役。在资本家追求绝对剩余价值的过程中,资本逐渐成为整个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其与技术共谋对人的奴役已成为不争的事实。在马克思看来,这种奴役首先体现在人们没有健康的身体和人格。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具有矛盾的、对立的性质,它把压低工人的生存条件和损害工人的生命健康看作不变资本的节约,进而作为提高利润的手段〔7〕101。工人没有健康的人格,由此他们的尊严也受到践踏。在资本的强力意志下,技术对人的控制也造成了人对技术的依赖。资本与技术合谋对人的奴役已经突破了人的道德底线。“机器起初使儿童、少年像工人妻子一样在以机器为基础而产生的工厂内直接地受资本的剥削,后来使他们在所有其他工业部门内间接地受资本的剥削。”〔6〕457机器消灭了工作日的一切道德底线,工人既依附于机器和资本,同时也在残酷的竞争中被排斥于机器之外。资本家除了使工人在物质生活上被剥削,也使工人的精神生活受到折磨。在大机器生产活动中,资本家依照资本的原则建立起一套控制工人的技术体系,人们的物质活动和精神利益完全被资本操控。


正是由于资本的破坏性和贪婪性,人与技术、现行制度都是割裂的,由此技术的非正义性在生活世界中被表现得淋漓尽致。马克思认为,资本在某种程度上具有人的能动性,资本与技术共同作用于人已经完全忽视了资本运行法则和人的发展规律,人逐渐成为技术不断发展的手段。同时,机器技术的不断发展促使工人与资本家之间的契约关系发生了变革,这种关系是以资本关系呈现出来的。从根本上看,资本与技术合谋对人的奴役体现在工人自由的丧失。诚如舒尔曼所言:“现代技术根本影响了人的存在,它剥夺了人的自由。”〔8〕114尽管工人能够破坏机器,暂时性地逃离技术的支配,但却始终逃不过资本的支配。“资本的必然趋势是在一切地点使生产方式从属于自己,使他们受资本的统治。”〔9〕128在以资本逻辑为核心的技术体系中,资本家以自身根本利益最大化来发展和利用技术。马克思深刻洞察了机器大生产中工人的异化现实和技术的控制力量,从而才展开了对以资本逻辑为核心的现代性的批判,这本质上也是对技术批判的深层体现。


二、现实生活之追问:技术非正义性的根源透视


如前所述,资本与技术合谋对自然、社会与人的控制,其本质是技术非正义性在现实生活中的深刻体现。究其原因,就在于自然、社会与人构成了现实生活的根基。因此,深入探究造成技术非正义性的原因,就需要立足资本主义社会现实,深入挖掘技术非正义性的现实生活根源。随着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深入发展,资本作为主体已经成为整个现实生活的重要力量,技术与劳动已经被资本作为主体所代替,由此技术的异化和非正义性被体现得淋漓尽致。进一步讲,技术在人的现实生活需要中逐渐发展起来,正是基于资本的贪婪性和破坏性,人的不合理和异化的现实生活需要促使技术走向了正义的反面。归根结底,资本主义私有制才是造成技术非正义性的制度根源。


(一)現实生活中资本作为主体存在。马克思对整个资本主义经济活动的剖析表明,资本作为社会发展的主体已经取代了人。由此,在人们的生活实践中,人的生活实践逻辑和技术运行逻辑都服务于资本的主体力量。诚如马克思所言:“资本作为主体, 作为凌驾于这一运动各个阶段上的、在运动中自行保存和自行增值的那种价值。”〔10〕123正是在这个层面,资本的主体力量主宰着整个现实生活,作为现实生活重要动力的技术也走向了社会发展的反面。其一,现实生活中的技术设计是以资产阶级利益为导向的。特定的技术发展方式都是一种价值观的体现,在这背后一定是以一种利益为支撑的。资本主义的趋势是建立一套普遍的价值观,其基础是在全球范围内定义抽象的社会劳动〔11〕256。以抽象的劳动和技术为支撑的现实生活必将异化。其二,现实生活中的技术使用是以巩固资本的主体力量为依据的。正是在以资本为主体支撑的现实生活中,对技术的利用往往忽视了技术本身的承载限度和发展规律,从而造成对技术的使用走向了人的生活的反面。资本主体力量逐渐渗透到人们生活实践的各个方面,在以技术为核心的劳动中,“资本家的这一生产劳动已经变成了一种意识形态,它彻底掩盖了劳动契约的真实本质以及经济体系的贪婪本性”〔12〕159。技术的意识形态性进一步巩固了资本的主体地位。


因此,对造成技术非正义性原因的深入剖析,就是要在现实生活世界中探究资本的空间性和逐利性。在资本逻辑的作用下,技术的发展变革为资本空间的扩张奠定了坚实基础。在某种程度上,嵌入在资本流通中的技术可以调整以适应这种差异,尽管这常常以彻底重组为代价〔11〕318。资本敢于把自身游离于道德和法律之外,从而加强对技术的投入和控制。正是人们的整个现实生活被资本主体所左右,“技术社会发达地区的有组织的工人都过着明显缺乏否定性的生活;同社会劳动分工中的其他人目标一样,他正在被纳入由受到管理的人们所组成的技术共同体中”〔5〕33。这表明,人们的经济生活成为了其全部社会生活,人们对以资本和技术为支配的现实生活缺乏否定性和批判性。进一步讲,资本作为主体力量促使人们的现实生活出现单一化和加速化。在此基础上,人们的工业生产活动、农业生产活动以及人的精神生产活动也出现异化。技术是人们现实生活的重要元素,在异化的生活实践基础上的技术也必将走向人们生活的反面。在资本对人们整个生产活动的控制中,技术的工具理性色彩愈发浓厚且逐渐表现出了其非正义性。由此,现代技术的非正义性真实反映了资本主义现代性的阴暗面所在。91659CD9-C182-47A9-AAB1-FE4402AEDD96


(二)人的现实生活需要的异化存在。人的生活需要是技术发展的内在动力,但资本主义异化的和虚假的生活需要促使技术走向了生活发展的反面。陈昌曙指出:“更正统和得到公认的,是技术起源于需求论,可以举出更多的史实,说明人们的生活需求、劳动需求和其他的种种需求决定着技术的发展。”〔13〕115现实情况是,资产阶级为了满足对剩余价值的追逐,不断改进技术进行商品生产、殖民掠夺和资本积累,技术由此走向了生活的反面,表现出了反生态性和反正义性的特质。在商品拜物教的作用下,大量的技术商品充斥着人们的生活且压制着人的发展。诚如列斐伏尔所言:“一方面,对技术和时政知识,另一方面,政治权力,都支撑着商品力量。面对这样的商品力量,通过富有诗意的行动和创造的厄洛斯对日常生活的改变失败了。”〔14〕607为了不断追逐剩余价值,资产阶级也不断变革技术手段、优化管理经验,从而在有限的市场中出现了产品的过剩。从根本上看,这是现实生活中人们消费异化的真实体现。由于资本家占有生活和生产资料,工人的技术生存成为其生存的重要方式。尤其是“机器的日益迅速的和继续不断的改良,使工人的整个生活地位越来越没有保障”〔15〕40。随着资本家对大量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贪婪,技术的非正义性逐渐在他们对现实生活需要的异化中体现出来。


事实上,人们现实生活需要的异化是在利益的不断分化与冲突中表现出来的,而技术的非正义性也恰恰是由现实生活利益矛盾所引起的。“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16〕187当资本家的私有利益成为现实生活的普遍利益时,技术将会走向社会正义的反面。究其原因,就在于统治阶级并不是随心所欲去发展和利用技术,而是在其私有利益的主导下进行技术扩张。在资本主义国家内部,统治阶级的奢侈需要建立在对无产阶级的剥削基础上,在严密的技术性劳动体系内,工人的劳动成为了一种抽象的、纯粹的劳动。换言之,工人的技术性劳动没有灵魂。马克思在其系列经济学手稿中,对技术走向社会反面进行了深刻剖析,还原了劳动与机器的内在关系。正是在现实生活失序的状态下,统治阶级奢侈需要的满足深刻影响着技术的现实地位和发展前景。在国际市场上,技术的非正义性体现在资本主义国家以强大的政治优势和技术优势对落后民族地区进行侵略,从而抢占更多的原材料生产基地和商品销售市场。他们通过资本转移和技术转移等方式,迫使落后民族地区的人们被卷入到资本主义的技术生产体系中来。由此,技术“表现为社会的经济形成过程中的历史进步和必要的发展因素,另一方面,它表现为文明的和精巧的剥削手段”〔17〕422。进而,技术的非正义也随着不同民族不平等交往的展开而加深。


(三)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现实性根源。在马克思看来,技术非正义性的真正根源是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存在。而在以私有制为核心的生产体系下,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是技术非正义性出现的内在原因。这就表现在,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打破了人的道德界限和自然界限,人们的生活时间就是工作时间。在此基础上,技术并不是促进了社会公正,而是严重威胁了工人生存空间、挤压了他们的生活时间。在技术拜物教的形成过程中,技术往往忽视掉它所特有的社会关系,从而使得技术成为一种抽象的存在。现代国家在某種程度上是技术本质的必然结果,我们都是技术的随从而已〔18〕295。正是由于资本主义制度的异化存在,人们往往过分注重技术的工具理性价值,把技术的使用价值凌驾于价值理性之上。技术的非正义性也在现实生活中受到统治阶级意志的影响。正是统治阶级对技术的干预,技术的非正义性实际上是维护所谓的资产阶级合法性统治的基础。“只要与生产方式相适应,相一致,就是公平正义的;只要与生产方式相矛盾,就是非公平正义的。”〔7〕379资本主义私有制没有为技术走向正义奠定良好的现实基础,技术正义缺乏科学的制度支撑。


从根本上看,技术走向现实生活的反面是在以私有制为核心的剥削体系中逐渐形成的。资产阶级通过政治剥削、经济剥削、文化剥削等方式对无产阶级进行压榨,其中现代技术充当了统治阶级进行剥削的帮凶。一方面,技术加速了人们的物质生活走向贫困。诚如马尔库塞所言,发达的机械化劳动深刻改变着被剥削者的地位。由此,劳动者只是技术的附属物,海德格尔语境中技术是时代的座驾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另一方面,现代技术不断操纵人们的精神世界。对劳动者精神生活的剥削也是资产阶级运用现代技术控制整个现实生活的重要体现。“一种教化的敌意已经形成,这种敌意将精神活动的价值贬低为一种技术能力,贬低为对最低限度上的粗鲁生活的表达。”〔19〕139对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控制,就足以证明以资本主义私有制为核心的技术剥削体系走向了现实生活的反面。由此,现代技术遮蔽了现实生活的真谛,从而造就了单向度的人、社会与思维。马克思认为,统治阶级和无产阶级对财富占有的不同,就充分说明技术的资本主义应用阻碍了现实生活朝着公平正义的方向发展。进一步讲,技术已经影响劳动力的再生产了,“无产者的一切家庭关系越是由于大工业的发展而破坏,他们的子女越是由于这种发展而变成单纯的商品和劳动工具。”〔15〕41技术非正义性所造成人们生活的贫困会出现代际传播。


三、现实生活的重构:打开技术正义之门的钥匙


现实生活的发展与进步离不开技术的支撑,而技术又在现实生活场域中不断彰显着自身的价值。在以私有制为核心的资本主义日常生活中,技术风险不断增大且技术的非正义性程度也不断加深。技术在本质上是社会关系的体现,对现实生活中社会关系异化的扬弃,才能推动技术的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辩证统一。技术的人性复归要以人的生活实践逻辑为根本指引,在尊重人的尊严和主体意识基础上推动主体的人、技术与现实生活的和谐发展,从而跳出技术发展和现实生活相对立的思维模式。而要真正走向技术正义,就需要变革资本主义私有制,在重构现实生活发展的真善美中指引技术的发展。换言之,在构建具有真正人的意义的生活世界中促进技术正义。


(一)对现实生活中社会关系异化的扬弃。技术本身并不是孤立的存在物,而是在一定的现实生活中彰显自身的内涵。实际上,技术是一种社会关系的反映,社会关系越发达,技术的内涵也就越丰富。马克思对构成技术前提的社会关系异化的批判和扬弃,实际上是对资本主义现代性批判的一种表现。经济学研究的立足点是人与人的关系,而不是物,这种关系体现为各阶级之间的关系,但这些关系始终与物相结合并以物的形式出现〔20〕533。因此,对技术异化的批判,并不是去批判技术本身,而是从技术背后的现实生活入手,即深入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这个层面讲,人本身也是在社会关系中存在的,社会关系的异化其实就是人自身的异化,这样才能理解人的技术生存的异化。“以应用机器为基础的现代工厂才是社会生产关系,才是经济范畴。”〔21〕622换言之,技术所反映出的社会关系实际上是一种经济关系。因此,应该从资本主义经济活动的历史运动出发,在动态的经济关系演进中挖掘技术异化的深层次原因,从而找到技术回归真正的现实生活的路径。只有剖析构成技术前提的经济关系,才能在扬弃社会关系异化中促进技术正义。91659CD9-C182-47A9-AAB1-FE4402AEDD96


深刻认识技术和社会关系在人们现实生活中的地位,就在于“技术力量和社会关系的最重要的区分却指明了社会主义所必须改变的社会主义制度和必须保留的人类的普遍成就之间的界限”〔22〕52。这表明,技术发展所带来的成果是可以共享的,但以异化的技术为目的建构的社会关系必须要以更先进的社会关系来代替。因此,要深刻认识和剖析技术资本化、技术利益化和技术反人性化的本质,从而积极推动异化社会关系的变革。事实上,“人的品格和人的社会关系模式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他们所做的工作塑造成型的”〔23〕197。人们的社会生活关系是由技术实践活动所控制的。从这个层面看,扬弃社会关系异化就是要反思技术与社会的融合方式。在马克思看来,无产阶级是使用技术的主体,并通过技术来生产更多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最终是服务于绝大多数人民群众的。由此,我们才能克服技术工具理性主义的影响,从而基于现实生活的社会关系才不会异化,进而人们的生活质量才会得以提升,技术也才会朝着正义的方向发展。


(二)回归人的生活逻辑以推动技术发展。人的生活逻辑是推动技术发展进步的根本逻辑。原因在于,生活逻辑本质上是对资本逻辑的内在超越,它是在追求人的本真生活中去发展技术。在马克思看来,技术的人性复归是技术发展遵循人的生活逻辑的表现,也是技术走向正义的前提所在。因此,提高技术效率需要同人性的发展相一致,这样才能促进技术为人服务〔24〕246。人是整个社会生活的主体和技术变革的依据,技术则是促进人的彻底解放和全面发展的手段。资本作为主体向现实的人的主体转变的过程,其实也是技术的解放过程。以技术为核心的自由自觉劳动是生活逻辑的关键,原因在于,人的自由自觉的劳动创造了现实生活。换言之,人的生活逻辑并非是抽象的和虚无的,而是建立在人的自由自觉的劳动基础上的。在以人的生活逻辑为主导的技术实践中,“已经生成的社会创造着具有人的本质的这种全部丰富性的人,创造着具有丰富的、全面而深刻的感觉的人作为这个社会的恒久的现实”〔21〕192。从这个层面看,技术实践丰富了现实的人的本质和内涵。同资本逻辑对剩余价值的追求不同,人的生活逻辑更加关注的是人的生存和发展意义。在此基础上,技术会在人的价值理性的引导下进一步发挥自身的功能。


人作为一种追求利益的存在主体,满足人的合理发展利益是人的生活逻辑的内在要求。人的合理利益需要是技术发展的动力,也是人与技术保持内在张力的中间环节。资产阶级生活的特点是囤积居奇,其教训是建立在物质基础上的享受和快乐是盲目的,整个人类也能够生活在允许享受这些物品的社会和政治环境中〔25〕119。真正的技术正义表现为,技术能够为整个人类社会带来合理的利益。因此,人们的合理生活利益需要能够得到满足,就是要让技术以人的生活逻辑为指引。需要指出,以人的生活逻辑来发展技术,并不等于以人类中心主义来对待技术,而是要在人的能动性和受动性的辩证统一中利用和发展技术。因此,对技术批判并不是目的,而是要以人的生活逻辑代替资本逻辑来发展技术,从而走出资本主义现代性生活的困境。换言之,要重视人的尊严、人生的意义和人的价值追求,这样的技术才是合乎人性本质的,从而才不会陷入人类中心主义发展模式的窠臼。因此,人的生活逻辑才是技术发展的真正逻辑,从而才会在技术实践中促进人与自然、社会、自我的和解,进而促进和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


(三)在生活世界的重构中促进技术正义。在资本主义社会的技术共同体中,技术已经渗入到人们生活世界的各个角落,人们生活世界殖民化现象的出现不可避免。技术和人的生活世界的冲突是人类遭遇挑战的关键,让技术回归人的生活世界,是为人找回生命栖居的家园〔26〕。因此,构建一个具有人的真正意义的生活世界,是重塑技术与人和谐发展的前提。在一种削弱和阻碍人类发展的活动模式中,人们为了多赚钱而多工作,但这只能解决人们生活世界所带来的贫困问题〔25〕56。换言之,资本主义社会人们生活的贫困本质是精神的贫困。因此,对人的生活世界的重构,就是要还原人的本真生活状态和人发展的现实意义。重构的生活世界并非胡塞尔语境中的先验的世界,而是现实的、感性的生活世界,这是我们进行技术活动和追求人生意义的现实土壤。因此,走向技术正义需要扎根于现实生活世界,赋予技术以生活世界的意义。哈贝马斯曾认为,克服生活世界殖民化的方法,是建立在商谈伦理交往的基础上。然而,这并不能真正克服现实生活的异化,也不能从根本上改變技术异化的现实。马克思则立足历史唯物主义,深入到资本主义现实生活内部进行剖析,即重构现实生活世界以促进技术正义。


现实生活的重构是在变革资本主义私有制基础上的,因此推翻资本主义私有制才能真正促进技术的人性复归。恩格斯曾指出,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进行调节是远远不够的,需要对现今的整个社会制度进行完全变革〔27〕561。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分工模式需要彻底消灭。只有建立真正的共同体,技术所表现出来的生产价值和审美价值才会真正彰显出来,进而技术才会真正促进社会进步。马克思并不是一个技术决定论者,伊格尔顿就曾对一些人将马克思视为经济决定论者进行了批判。事实上,马克思认为生活世界的建构需要发挥技术的物质性作用,同时也应该注重技术的公共性特征,通过技术来提升人们的精神素养,从而促使人们的现实生活世界更有意义。基于此,生活实践问题既不涉及技术的手段,也不涉及传统化行为规范的运用,它已经超越了技术的知识体系〔28〕87。技术和生活世界处在一种本真的自然状态中,技术的正义性是在实现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中体现出来的。同时,技术的正义性并不能依靠芬伯格所言的技术民主化理论所达到,而是要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变革,从而促进技术回归到被重构的现实生活中。因此,以共产主义新社会的建立为标志的生活世界,必将推动技术正义的发展和人类社会文明的进步。


综上所述,促进技术正义是人们创建美好现实生活的题中应有之义。众所周知,技术的发展并非是独立存在的,而是在现实生活的场域中逐渐发挥自身的功能。然而,以资本强力意志所控制的技术走到了现实生活的反面,由此,技术的非正义性加深了现实生活的危机。进而言之,现实生活中资本作为主体的存在,人的现实生活需要的异化以及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存在,是造成技术非正义性的现实生活根源。从根本上看,只有对资本主义私有制进行变革,才能解构以资产阶级虚假生活利益为核心的技术。究其原因,就在于技术是现实生活世界的基本元素之一,如果整个生活世界都发生根本变化,基于此的技术逻辑和资本权力也必将发生变革。当前,人们的技术化生存模式越来越多样,技术在某种程度上被确定为权威且逐渐成为支配人的重要力量,由此人们的现实生活也失去了本真意义。马克思对技术正义与现实生活的深入剖析,无疑为推动主体的人、技术与现实生活世界的和谐发展提供了重要的价值指引。91659CD9-C182-47A9-AAB1-FE4402AEDD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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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哈贝马斯.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M〕.李黎,郭官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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