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佛教信仰“真实性有余,神圣性不足”
佛教的根本精神我归结为“如实知见”四个字,这个“如实知见”,不仅仅指作为一个佛教徒要如实知见我们自己的信仰,如实知见我们自身的生命法界,更重要的是在今天这个时代要如实知见佛教自身,如实知见佛教作为一个宗教自身的特色,尤其是汉传佛教自身的短长。我退休这几年,对自己的信仰和中国佛教的现状做了一个比较深刻的反省,写了五万字左右的《佛教历史及现状的反省》。我很不客气地反省到,佛教自身有它的特征,也有它的缺陷。佛教是一个非常奇异的社会文化现象,他并不仅仅是一个宗教。民国时期,欧阳竟无居士提出“佛法非宗教非哲学而为今时所必需”的著名论断,我觉得佛教实际是非宗教、非哲学、非科学,亦宗教、亦哲学、亦科学。佛教和我们宗教局所管理的其他宗教性质确实不同,佛教作为一个特殊的宗教其长处或者主要特征,我把它归结为“信仰的神圣性不足,而真实性有余”。为什么神圣性不足?这是通过和基督教、伊斯兰教徒的对话逐渐认识到,基督徒往往说你们佛教信仰的释迦牟尼佛是一个人,而非神。伊斯兰教的领袖则认为,你们佛教信仰一个智,而非一个“主”。他们信仰的是他们认为全知全能的神,但是佛教信奉的教主佛陀在大乘佛教里面是全知但是并不全能。当我们把佛当做一个信仰对象的时候,他作为“神祇”的“神圣性”显然和基督教、伊斯兰教的上帝和真主不是一个层面的。
佛教在传播过程中信仰的神圣性也是递降的,随着历史发展的递降,佛教由原来的佛陀教降为祖师教,再从祖师降到现在和尚教。从信仰神圣性这一点来讲,佛教确实和基督教、伊斯兰教有距离。佛教为什么在印度灭亡?主要是灭亡于印度历史上的伊斯兰教统治时代,在印度当时的伊斯兰教看来,佛教,尤其大乘佛教和密乘佛教是一个非常低级的宗教,有很多的佛像,偶像崇拜、崇拜上师、崇拜某种人,在他来这是非常低级的。在伊斯兰教里面穆罕默德也是真主的一个使者而已,默罕默德没有造像,他崇拜全知全能没有形象的一个神,比起基督教崇拜一个有神像的神,他自认为又要高一级。所以公元十三世纪的伊斯兰就是佛教的克星。所以佛教不冷静认识到自己这一“缺陷”,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这就是信仰的“神圣性”。
但是佛教又有他信仰的真实性,从真实性来讲,他是一个超级的科学。神教的信仰是没办法证实的,神教徒没有什么理由证实自己信仰的是存在的,是全知全能的,只是你内心的一个信仰,他们也觉得宗教本身就是这样。而佛教所说的一切教义教理都是可以实证的,只要你按照这些方法如法修行,各种条件具足后就都可以实证。包括今天西方人的研究,通过测量脑电波来检验佛教修行者的禅定功夫和心性修养,修行30年的人脑电波怎么样,α波怎么样;修行40年的人集中在顶区等等,通过科学的方法都可以检验。我自己通过40多年的研究和学习,认为佛法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包括佛教出家人所持守的戒律,都有很深刻的关于人的生理方面的科学原理。如果我们真能按照佛陀的教导修持的话,今生成道是可以证到的。佛教说“现法作证”,佛法所讲的涅槃、明心见性,当下都可以现证,当下享受现法乐住,不推之于他生后世,这是佛教的最基本精神。如果从信仰的真实性来讲,我个人认为,没有那一家的哲学、宗教、科学,能够高于佛法。这也是不少全球一流的科学家、一流的哲学家所承认。当他们真正了解佛教,尤其是大乘佛教,包括华严宗、天台宗等教理以后,没有不认为是最高的哲学,也是最高的科学。大乘佛教和科学、哲学的最高发现都是时时相扣,互相印证的。爱因斯坦讲得很清楚,“任何宗教如果有可以和现代科学共依共存的,那就是佛教”。这确实是佛教的特长,佛教因为这个特长,应该要比其他所有的宗教寿命都要长,对人类文明所发挥的引导作用也应该更大。尤其是我们今天弘扬中华传统文化,佛教在传统文化中,向来以智慧著称,佛教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代表。
二、汉传佛教的现状
但是说到汉传佛教的现状,我对他的评价也是不容乐观。1993年,我那时在北京,被赵朴老批准借调到中国佛教文化研究所工作三个月,我向赵朴老反映当时佛教的现状,就是四个字“群魔乱舞”。现在佛教的寺庙建设已经比那个时候好太多太多,佛教的表面现状也比那个时候热闹得多,信众人数也多得多。但是,从思想建设上讲,可以用八个字概括,那就是“思想混乱,正不压邪”,基本上是这样。现在南传佛教界、藏传佛教的影响也越来越大。当代汉传佛教不仅仅是受到现代化、商业化的挑战,宗教上还受到基督教、伊斯兰教,乃至佛教内部藏传佛教、南传佛教的挑战。在种种挑战之下,我看当代一些弘扬汉传佛教的法师们,大部分思想都是比较混乱的。为什么呢?济群法师讲得很清楚,自身的修持没上去。
当代佛教所面临的这些挑战对弘扬汉传佛教的法师们在思想上和修持上都是一个重大的考验。佛教的宗教师比其他所有宗教的宗教师都要难做,他必须要有人格魅力,有修有证。佛教建设的核心是正法的建设,太虚大师讲教理、教制、教产三大革命,教理建设是首先要完成的。关于汉传佛教的重建,太虚大师早在20世纪2、30年代就提出非常具体的方案。解放前后,人间佛教的实践在重庆和成都这两地,这个模式已经做得相当成功。改革开放以后,我们佛教恢复到明清传统,又恢复到清末,没有真正接上民国佛教的革新。因此,汉传佛教、藏传佛教都没有完成现代转型。这个转型需要经过一番阵痛,需要经过一番艰苦的探索。中国佛教直接从封建社会长期流传的模式,进到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还没有适应,又进到社会主义社会,这是佛教从来没有遇到的状况,现在又转变成商业社会。这个转型如果你不完成,正如王雷泉所说,佛教就不能进入主流文化,那就会迅速被边缘化。
太虚大师提出,中国佛教的重建,必须要在两千年传统的汉传佛教诸宗的基础上重建,不能抛弃。汉传佛教诸宗的教理是佛教智慧的最高的表现,不能抛弃这个宝贵财产。重建的基础还是要站在汉传佛教禅宗、华严宗、天台宗、唯识宗的基础上。未来的佛教是多元的,不可能有一个统一的模式,但是其中必须有一个主体模式,就是精英佛教。所以,关键是培养人才,人能弘道非道弘人。现在佛学院的教学方式不少是学习佛教知识,培养佛教的教职人员者,政府相关部门大概都是这么看待我们佛教的教育事业,不是培养高僧,而是培养宗教教职人员。但是,从佛教自身来说,佛法的振兴,必须要靠高僧的住持。中国佛教从来都是以高僧为中心的,没有高僧的话,不管庙修得再大,机构办得再多,佛教都是很难振兴的。中国佛教从整体上来说,需要有佛教传统解行相应的方法培养佛教高级人才的机构,这是关键,佛教界应当把人力、物力、财力都集中到培养人才上来。
三、三大语系佛教的特色与汉传佛教的希望
中国佛教汉传、藏传、南传是一家,汉传佛教是其中主流。南传佛教在各系佛教里是比较纯正的一支,但是他并不是原始佛教,而是部派佛教当中的上座部。他基本上保存了佛灭500年以后印度的主流佛教模式,和佛陀时代的模式并不完全一样。正因为它基本上坚持了佛陀时代的教制和教义,所以一直到今天还比较纯正。所以汉传佛教可以吸收南传佛教的优点,教义、方法、教制方面都可以吸收,但是不能把汉传佛教变为南传佛教的一个宗派,那会变成历史的倒退。藏传佛教也有很多优良的传统,它在发菩提心、道次第这一方面的理论和实践,确实有比汉传佛教突出的特殊。但是,他也有致命的问题,因为它是以无上部的密教为主,密教不是依靠经论而是依靠成就的上师作指引。但是,密教里说得很清楚,八地以上的菩萨身才是真正的上师,才是真正可以皈依的僧宝。而且,密教必须建立在显宗的基础上,但是藏传佛教的显教的教理水平显然不及汉传,包括当代不少藏地学人的教理水平也远远赶不上汉师。因此,我认为藏传佛教是藏区文化的核心,但是在汉地要长期流传的话,那恐怕是不现实的。现在藏传佛教的繁荣也只是一个阶段性的现象,他要进一步发展,也需要不断克服自身的问题和困境。
汉传佛教的振兴,必须要对佛教进行改革,就是太虚所说的“三佛”革命,教理、教制、教产都要进行改革。如果能改革成功,那么佛教最有希望能成为民族文化当中的主流的主流,这个是西方不少历史学家和哲学家都表明过的。当前中国汉传佛教虽然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但这些问题过不了一二十年就都会逐步得到解决,中国汉传佛教是非常有前途的。为什么有前途呢?一是因为社会的发展对佛教的需求越来越强烈,自然会孕造出佛教弘传的政治、文化方面的时机,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性。从佛教的条件来看的,当前中国佛教的潜在实力,在人才方面已经远远超过了民国时代。另外,社会也培养出了不少佛教人才。中国佛教传统的规律是修学者一般需要30年左右的学习实践,因此,目前这些社会上的佛教人才再经过20年左右的历练,其中不少都会修学成熟,会出现很多菩萨行的大居士,甚至在社会各界出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多。所以我对中国佛教的未来充满了希望,这是一个探索和考验的过程,事实就在那里摆着,就看我们佛教现在怎么办。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佛教界能有不少高僧出现,带动更多的人学佛,使我们的国民起码是70%、80%以上的社会大众都有一个安身立命的精神方向。佛教所起的作用,尤其是给社会精英、知识分子等等,这些决定民族文化命运的各界人士,提供一个理论体系精深、修行方法有效,堪于作安身立命之处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因此,把佛法的智慧用契合时代人心的方式弘扬出去,当社会需要时,让很多人都能掌握他,这件事情是可以做到的。
来源:师道大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