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兵,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研究生
特朗普当选,美国和世界跌破眼镜。当然最傻眼的,还是选前纷纷预测希拉里会轻松当选的美国主流媒体和民调界。自1948年大选之后六十多年,美国民调业从未有如此严重的失误。那么,为何此次美国大选民调会集体失准?笔者认为,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变相布拉德利效应”
汤姆·布拉德利是美国黑人政治家。1982年,布拉德利参选加州州长,民调大幅领先白人对手,但却最终落败。学者分析,许多选民迫于政治正确的压力,害怕被贴上种族歧视的标签而受到孤立和指责,隐藏了真实意图,但在投票时仍会将选票投给白人候选人。这种现象被称为“布拉德利效应”。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许多黑人政治家都曾遭遇“布拉德利效应”。共和党的黑人政治家,如鲍威尔和赖斯,据说也是因为惧怕“布拉德利效应”而不敢出山竞选。到了2008年,当奥巴马代表民主党竞选总统时,舆论也曾喧腾一时,指奥巴马有可能被“布拉德利效应”暗算。
在美国,社会主流意见或个体周围的主流意见远不止种族议题。美国虽是言论自由国家,但违逆主流意见的风险仍然很大,异见者往往倾向于隐藏观点。这些体现在选举上,就产生了与“布拉德利效应”同理的“变相布拉德利效应”。
2008年,宾夕法尼亚州以白人为主的非民主党铁票区狒狮城,选民因经济因素将81%的选票投给了奥巴马,远超民调预测。在美国以外,也有许多“变相布拉德利效应”的例子,如最近的英国脱欧公投,英国1990年和2015年大选中“羞涩的保守党人”,2002年法国大选极右翼的勒庞进入第二轮选举等。
特立独行、反一切常规的特朗普,在竞选期间几乎天天拿种族、女性和人权等美国社会不可碰触的政治正确开涮,令主流媒体和社会菁英对其嗤之以鼻。在这种情况下,公开支持特朗普很可能受到嘲讽、孤立和打压。
3K党和美国纳粹党的前领导人戴维·杜克在1989年参加路易斯安那州长竞选,虽然最终落败,但却赢得了55%的白人选票,比民调高出一两成。当时的评论形象地称“杜克在雷达屏幕上隐身”。特朗普的个人形象、政策纲领和支持群体与杜克高度相似,而杜克也在此次大选中高调支持特朗普。
投票日当天美国各大媒体的出口民调表明,许多在民调中“支持”希拉里的选民,实际却投给了特朗普。而其中又以白人男性选民最明显。
选前民调认为,特朗普在白人男性选民中只能赢5%左右,但结果赢了10%以上。在没有大学学历的白人男性选民中,民调预测特朗普会赢30%左右,结果赢了40%,CNN的民调甚至显示特朗普赢了49%。在有大学学历的白人男性选民中,民调原本预测希拉里会赢,但结果却是特朗普赢。
英国民调公司发现,电话人工访问比电话录音访问及网络调查,更容易得到不真实答案。美国法律严禁民调业者使用自动拨号,大多数民调公司采用“电话人工入户随机调查”的方式。这或许也能解释,为什么这次大选网络和社交媒体上的民调,普遍比主流媒体和民调公司的民调准。在网络相对宽松的环境下,选民更可能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二、错估选民投票意愿
美国不实行强制投票制度,总统大选的投票率总体不高,并且呈缓慢下降趋势。但有的美国学者认为,投票率起伏对选举结果影响并不大,因为不投票的选民就像民调抽样一样,是均匀分布的。这就像抽血化验,抽一小针管血和抽一大瓶没有区别。
但这次美国大选,选民投票率的起伏,却并没有像学者所说,是均匀的分布,对选举结果也造成了重要影响。
根据“美国选举预测”网站的数据,本次大选的投票率是56.9%,比上次大选下降了约1.3%,投票选民总数减少了一百多万。而CNN的出口民调显示,黑人投票选民就减少了100万以上,黑人选民占投票选民的比率下降了1%,从上次的13%下降到12%。一般认为,黑人是民主党的传统支持者,希拉里这次在黑人选民中赢了80%。有些美国学者认为,2008年和2012年两次大选,之所以“布拉德利效应”没有发挥效力,就是因为黑人选民的高投票率。
与之类似,另一支民主党的传统支持力量——拉美裔选民,虽然其占投票选民的比率上升到了11%,但增长仍不如预期。在总体投票率下降,且拉美裔人口迅速增长的背景下,拉美裔选民的实际投票率很可能低于上一次大选。
与民主党传统支持人群投票意愿下降相对的是,共和党的传统支持者白人男性的投票意愿却空前高涨,尤其是收入低、没有大学学历的城郊、乡村白人男性。在总体投票率下降的情况下,没有大学学历的城郊、乡村白人男性的投票人数不降反增。《经济学人》指出,在白人受教育程度较高的州,如弗吉尼亚和科罗拉多等,民调的偏差并不大,而在白人受教育程度偏低的州,如俄亥俄和新墨西哥,民调的偏差就十分巨大。
曾成功预测英国脱欧的美国技术标准市场情报(TIPP)总裁马约尔,在分析英国同行的失误时表示,没能预测到选民的投票意愿是其失误的重要原因。而美国民调界在这次大选中也犯下了同样的错误。
多家主流媒体在11月7日,也即选前一天做出的民调显示,特朗普和希拉里的强烈支持者差距并不大。直到当天晚上,个别媒体才察觉到情况不对,修低了希拉里的领先优势,原因也是这些媒体发现特朗普支持者的投票意愿高涨,但为时已晚。
其实,特朗普支持者的投票意愿比希拉里支持者高,在选前已露出许多端倪。如二者造势场合人气的差距,大选辩论后网络民调特朗普赢等。但美国主流媒体和民调界却对此视而不见。
究其原因,除了选民投票意愿本身受许多因素,特别是近期和临时性因素影响,很难预测之外。美国主流媒体和民调界在本次大选中带有立场和偏见,使其无法看到或者看到也不愿相信,恐怕也是重要原因。
就在投票前两三天,福克斯新闻网的民意调查员发现,共和党支持者大都已赶回家准备投票,可调查员却认为,这一切对特朗普来说“已经太晚了”。
三、非民调模型纰漏
国内学者大多认为,这次民调失准的主要原因是民调模型问题,调查群体不合理,调查的低收入白人男性太少。笔者并不赞同这种看法。
白人男性选民一直是共和党的主要支持群体,在多次选举中成为左右结果的关键力量,媒体历来对其十分关注。在这次两党初选时,就不断有美国媒体指出白人选民可能是本次大选的决定力量。正式竞选展开后,也有多个美国媒体深入低收入白人聚居的“铁锈”州实地探访。
美国媒体今年9月底在“铁锈”州做出的民调,1600个有效样本中,低收入白人超过700个,结果仍是希拉里领先。著名的选举预测网站“538网站”自共和党初选时,就在特朗普支持率上屡屡犯错,其采用的调查模型一再修改,结果仍不理想。所以,与其说民调未调查这些选民,不如说他们隐瞒了真实意见。民调界此次最大的失误,不是调查模型,而是错估选民投票意愿。认为民调不重视低收入白人的学者,大都是以此作为批判美国精英自私冷漠,美国精英政治彻底失败的工具。他们犯下了与美国民调界在这次选举中一样的错误,即先入为主,预设立场地看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