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改革开放后的30多年里,中国完成了经济发展上的两个飞跃:在前十几年,中国成功地摆脱了“贫困陷阱”;而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中国又使得人均收入上升到了低中等的水平(按购买力平价计算约8000美元),从而站在了中等收入的“门槛”前。
这些巨大成就,正是基于30多年前中国领导人对当时中国和世界形势的认知转变:那就是中国当时的经济状况并不是莺歌燕舞,而是处于崩溃的边缘;当时的世界也不是剑拔弩张、“第三次世界大战不可避免”,而是存在和平发展的前景。可以看到,此后所制定的正确的战略和政策,都是从这一关键性的认知转变开始的,由此中国确定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工作重点,确定了改革开放的基本国策,从而有了随后30余年的经济高速增长。
现在的中国,正处在即将迈进中等收入“大门”的重要时刻,我们在未来一二十年内面临的问题也与此前非常不同,能否准确地认知新形势下的自身和世界,将决定我们能否做出正确的应对之策。
警惕“中等收入陷阱”
所谓“中等收入陷阱”,就是指发展中国家在进入中等收入发展阶段的时候,经济增长出现停滞或者变得非常缓慢,因而无法持续地把人均收入推进到发达国家的行列,即按购买力平价计算人均收入超越2万美元。比较突出的例子是拉美的一些国家,比如,巴西、墨西哥、智利、委内瑞拉等,它们在上个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的30年中,经济发展势头非常好,但是,到了80年代、90年代,却经历了几乎20年的经济停滞,只是在过去的十来年才又开始新的增长。
这些拉美国家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原因比较复杂,我们需要仔细研究、准确解读。但可以说,在这些拉美国家,严重的两极分化、民粹主义的经济政策、动荡的社会和政治环境,构成了恶性循环的三角关系,这是造成它们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重要因素。我们应该从中汲取教训。
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看到,“中等收入陷阱”并非是不可逃避的“魔咒”,中国周边的一些国家和地区,比如,韩国、新加坡、中国台湾以及香港,就没有陷入“中等收入陷阱”,相反,它们都成功地迈入了发达经济体的行列。这些国家和地区是我们的近邻,所以,他们的经验对我们有非常相关的参考价值。
应对经济增速放慢
应该强调的是,在分析一国经济增长的时候,要清醒地认识到什么是真正的共同规律,什么是真正的特殊情况,这一点非常重要。即便不陷入“中等收入陷阱”,我们也难以逃避一个基本的经济发展规律,就是当一国人均GDP超过中等收入的某个水平之后,即大约是按购买力平价计算1.35万美元之后,其经济增长速度必然要放慢。事实上,日本在1971年、中国台湾在1988年、韩国在1992年之后,它们的经济增长速度都从此前的8%以上下降到了7%以下。有意思的是,它们都是在1.35万美元左右这样的人均收入水平上,经济增长速度开始放缓的。
要认识中国经济目前所处的发展阶段,有一个非正式的参照,那就是承办奥运会的时间。日本在1964年举办东京奥运会,韩国在1988年举办汉城奥运会,而中国在2008年举办了北京奥运会。巧合的是,这三个国家在举办奥运会时,各自的人均GDP收入都在按购买力平价计算的8000美元上下。并且,无论是从中国当前的产业结构、居民的生活感觉等方面来看,还是从经济增长的直接原因,即对高投入、高储蓄、高出口、人口红利的依赖来看,中国都和上世纪60年代的日本、80年代的韩国很相似。
日本的经济增长放缓发生在其奥运会举办七年之后,韩国则在四年之后。当然,我并不想根据这些信息,就预测中国的增长速度何时放慢,也不认同中国的经济增长速度马上就要下降的观点,但是,必须强调的是,这个基本的经济发展规律是各国都适用的。也就是说,在可看到的未来,中国将面临经济增长速度的放慢。
所以,中国必须制定好应对措施,其中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经济增长模式的调整和转变。这个问题从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讨论,不过,当时中国的发展阶段还没有到非调不可、非改不可的时候。可是,现在或很快,这个问题就会变成紧迫的现实压力了,这一次,中国将要面临真正的挑战。
在习惯了长期高速的经济增长之后,我们必须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去接受经济增速的放缓,因为这也是经济体变得成熟的标志。正是因为成熟,人口红利将消失,资本回报将下降,这就是经济增长到中等收入水平之后速度下降的根本原因。更何况,我们必须承认,在过去的30余年中,中国GDP平均每年9%的增长本身就是具有追赶性质的。因为起点非常低,就可以利用国际上已有的技术和生产方式,实现持续的高增长,也就是所谓的“后发优势”。
但是,如同不能要求20岁成年人和15岁的青少年有同样的长个子的速度,当一个经济体开始成熟以后,我们也要逐渐适应一种新的增长方式,接纳一种新的生活观念,这虽然很不容易。
应对经济增速放慢措施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就是继续坚持改革开放。经过这次金融危机以后,中国的相对地位是上升了。但是,我感到,如果这种受益使得我们不能冷静地评价自己,那我们就难有决心、有动力去推动深层次的体制改革,也就很难对应将要到来的经济增速放慢的挑战。
过去30多年经济发展的主要经验,就在于不断减少政府干预,发挥市场的资源配置作用。今后经济发展模式的转变,更加需要进一步减少政府干预,让市场发挥更大的作用。如果我们因为已有的成就而遗忘了这条主旋律,认为我们现在所面对的问题已经不再是不成熟体制的转型,而只是现有体制的调整,甚至因为某些错误的“经验总结”而否定了这条主旋律,我们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应有一种平和的大国心态
以上所说只是人均收入的方面,它虽然可以比较好地刻画一个国家经济发展的阶段,但是,对于认知中国这样一个人口大国来说,远远不够。我们还要把人均收入乘以13亿,这就是经济总量。今年,中国的经济总量将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如果往更远的未来看,按照市场的汇率计算,中国2009年的GDP总量大约是美国的三分之一,大约20年以后,中国就有望超过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而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的话,中国目前GDP总量约是美国的三分之二,因此,中国超越美国在七八年内就可能实现。
无论是按照汇率计算,还是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中国的人均收入在未来的一二十年都会达到和超越世界的平均水平,这将意味着中国在世界经济中的份额将达到并超过其人口所占份额,即超过五分之一。一个占世界经济总量20%甚至更多份额的经济体,对世界的影响显然是举足轻重的。因此,这样一个中国,如何认识世界,尤其是如何认知其自身在世界中所应扮演的角色,不管对于它自己,还是对于整个世界,都是极为重要的。
中国历来是一个大国,从来也都有一种大国心态。1000年前,中国是世界的最大经济体,而且,人均收入在世界上也名列前茅。中国的领先文明,加之当时世界较为封闭的环境,使那时的大国心态是一种自诩为“天朝上国”的优越心态。而120年前,如果按照购买力平价计算的话,中国仍然是世界第一大经济体,可那时的中国已经在衰退,同时外强侵侮、国难当头,战火中的中国经历着内心的惊慌与煎熬,这是危难中的大国心态。
今天,我们即将进入一个新的经济发展阶段,中国又将重新回到世界第一大经济体这样一种“历史常态”。然而,这次既不同于1000年前,也不同于120年前,中国与世界的情况都已经大不相同了。因此,我们既不应该试图找回1000年前的那种“优越心态”,在“大国崛起”和“民族复兴”的情结牵绊下,故步自封,沦为狭隘的民族主义;也不应该是120年前那种身处国难之中的“危难心态”。
对我们来说,具有一种正确的大国心态至关重要。在一个日益趋“平”的世界中,中国作为一个大国,一个曾经的领先大国,一度的危难大国,今天的复兴大国,应该有一种平和的心态,那就是中国要适应世界,世界也要适应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