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明:老子的“无”,很特别

选择字号:   本文共阅读 1226 次 更新时间:2024-07-14 0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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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明 (进入专栏)  

《道德经》中重要范畴之一是“无”,由“无”又衍生出“无名”、“无为”、“无心”、“空”等概念。

“无”,在汉语日常语境中,是“没有”或“不存在”的意思,与“有”、“存在”、“实在”等相对立。《道德经》,多处出现“无”、“空”、“无为”等概念,应当说,它们都是非常专业的哲学概念。准确地把握这一概念的哲学内涵,是理解老子哲学思想的一把钥匙。

《道德经》一开篇,作者老子已经十分清晰地意识到,他接下来文字想要表达的东西,是日常语言和文字所力不从心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第1章)老子想说,“道”,这个概念(“名”),与其想表达的对象,没有关系,因为它不能表达“实”(对象);不像“桌子”“椅子”这样的概念,一说就明白了,因为它们与想表达的对象(“实”)之间,可以联系起来。而“道”,只是个纯粹的“名”,与“实”没有关系。言难达意,是哲学思想表达和理解的第一道难以跨越又必须跨越的门槛。尽管勉为其难,思想的表达又不得不借助语言。不得已也得为之。因此,跨过日常语言的限制,不拘泥于文字本意,是理解《道德经》思想的关键。当年庄周解读《道德经》也是如此,他说,“言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忘言”是手段,“得意”是目的。

透过《道德经》借助“日常语言”的表达,关于“无”,才可解读出全新的哲学理念。与日常语境中“空”“无”等不同,哲学语境中这些概念或范畴,不是“没有”“不存在”的意思,相反,恰是老子借来用以指称某种更真实的客观、普遍、永恒存在。

 

首先,无,是永恒性的存在

《道德经》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第1章)世界的一切,也就是说,一切的“有”或“存在”,在逻辑上起源于“无”或“无名”。所谓的“无”或者“无名”,是一种没有限制、没有规定性的存在状态,它虽然存在着,却处于“什么也不是”的状态,而不是“什么也没有”或者“没有”的状态。这里的“无”与“有”是同一的,“无”也是一种“有”。也就是说,“无”也是一种确定的、客观的“存在”。“无”和“有”之间,没有实质的不同,只是存在的方式或者状态的不同,是无形与有形的区别,而不是存在和不存在的区别。

无形和有形,都是这个世界事物存在的方式,且两者之间可以往来互通,可以相互转化。通过考察这个世界的有形状态,可以看到作为世界本源“道”的作用;通过“考察”和领悟这个世界的无形状态,则可以领悟“道”本来的“真实面目”。概而言之,理解无形存在和有形存在以及之间的转化,是理解隐藏在万事万物生灭变化背后秘密的关键。

作为“天地之始”的“无”和作为“万物之母”的“有”,都是真实的存在,不过,“无”,是“有”出现的先决条件和根据。没有“无”,就不能出现“有”。而任何具体可感的“有”,都必然是生灭变化的有限存在,终究会回归为“无”。“无”和“有”之间的转化和轮回,是以“无”作为基础,以“无”为起点和终点的。这样一来,“无”,不仅是真实存在,而且是永恒的存在,或者说,它就是存在本身,而“有”却不过是存在或者“无”的某种具体感性形式罢了。

下面这句话经常遭遇到误解:“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第25章)若干年来,这句话一直被当成客观唯心主义的言论被批判和声讨。要理解这句话的真意,必先读懂“先天地生”之“先”。如果这个“先”被解读为时间顺序上的先后之“先”,那么,给老子扣上唯心主义的帽子,无疑是合适的。不过,这里的“先”,该有另一种解读,那就是逻辑顺序意义上的“先”。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及其万物的生灭变化,看似玄机丛生,鬼神莫测,然而,不管其如何变化,其实都“先在”地受到了天地之“母”的决定。而所谓天地之母,“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看不到,听不见,嗅不着,完全将自己屏蔽于人类经验感觉之外,是“有物混成”,这种“混成”(什么也不是)状态,恰好是上文提到的“无”和“无名”。它,独立不改周而复始,冥冥中像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操控着着万事万物的运动变化生死轮回。由此看来,看不见的“无”,是本原性的存在。

老子想说,我们看得见树木(“有”),却看不见控制树木生灭的力量(“无”);我们看得见山岳(“有”),却看不见让山岳风云变幻的背后原因(“无”)。应当知道,树木也好,山岳也好,这一切有形事物,是受到看不见的无形原因决定的。无,才是变化之后的不变。

在《道德经》中,“无”又与“道”内涵相通甚至相同。“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夫亦将无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第37章)这段文字明确地告诉人们,“道”和“无”一样,看不见,摸不着,都是“无名”,好像根本不存在似的(“无为”),然而,却“无不为”,能在一切事物身上发挥作用。在“道”或者“无”面前,人们只能“守之”,只能顺应,不能僭越自然本身的秩序和规则,千万别因为看不见而无视它的存在和作用。唯有如此,“天下将自定”。

一切有形事物的生成,都是无形转化的结果,老子将这一过程表述为:“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第51章)无形转化为有形的最终根据,是“道”;这一转化的内在机制,是“德”;这一转化的外在形式,是“物”;这一转化的基本力量,是“势”。反过来说,有形的事物,终究是要复归为无的,但这决不能理解为事物“消失了”,“没有了”,而只能理解为转化了,复归了,回“家”了。顺着老子思想的逻辑,“有”向“无”复归的原因,可以倒序地解读为,道“亡”之,德“弃”之,物“散”之,势“毁”之。此种情形,启发了后来的庄周,他感悟道,自然“生我以劳,逸我以老,息我以死”。意思是说,生死是自然的,让我活着,就是让我劳作;让我衰老,就是让我休息;让我死去,就是让我安息。因此,生不足喜,死不足悲,所谓的生死,不过是自然而然的物质转化罢了。我死了,不是“我没了”,而是开启无形存在的模式罢了。庄周读懂了老子“有”“无”思想的真谛。

概言之,形之为有,散之为无。形聚形散不是存在和不存在的区别,而是存在方式的不同。“有”“无”相比,“无”才是永恒的存在。

 

其次,无,是超感性的真实

老子的“无”,不仅是存在,而且,较之感性存在而言,还是更真实的存在。何以为此?听听老子说的,“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抟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复归於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後。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第14章)这里,老子用了一系列日常很少使用的汉字,来“描述”道或者“无”的感觉“效果”。感觉中的“夷”、“希”、“微”等等“效果”,其实就是没有感觉。听不见,摸不着,看不见,是“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既然无法感知,那么又如何能确证它的存在呢?

人们的确无法通过感官去确证道或者“无”的真实存在,而“明”人(“知常曰明”,第16章)是不局限于自己的感觉经验的。“明”人,能“致虚极守静笃”,也就是说,能自觉清理那些通由感官带来的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信息”,不轻易受到它们的干扰,不轻易地做出判断,保持自己精神世界的空灵(虚心)和安静,目的是“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因为,“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同上)感官只能孤立地感觉到事物的表面,而不能感知隐藏在事物背后的本质和规律,不能感知事物之间的关系和联系,因此,需要“观复”,需要在各种感觉事实之间发现和“嫁接”内在的、恒常的联系,这种“联系”,不是主观任意的链接,而是“归根”,是“复命”,是“常”。也就是说,是支配事物变化发展的内在的、客观的、不变的规律。理解或“发现”这些规律,需要避免感官感受的干扰,需要精神的“虚极”和“静笃”。就像欣赏音乐,耳朵的确能听到声音,但“听”不到旋律,要“听到”旋律,必定要有能欣赏音乐的心灵。同理,美妙音乐,表面看是听觉盛宴,实质上却是心灵的自我歌唱。

概而言之,“无”的存在,“道”的存在,需要安静、觉醒和空灵的心灵去发现和领悟。感官带给人们的是暂时的、变动的感性存在;惟有自觉的精神(西方哲学意义上的“理性”),才能理解高于并深刻于感性的真实的、永恒的存在。

欧洲中世纪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曾经告诫那些不相信上帝存在的人:你如果是因为没有亲眼见过上帝而怀疑他的存在,那就请你摸摸自己的身体吧,瞧,你的皮肤是如此的神奇,它既透气却又不漏水,谁能制造它?除了上帝,还能有谁?托马斯·阿奎那的这种论证方法,正是西方哲学史上被反复运用的逻辑在先的论证方法。这一方法,就是运用逻辑推导,由结果不断推导出先在的原因。老子,从“有”推导出“无”,从现象推导出本质,从变化推导出不变,使用的也是这一方法。不能不说,这是中国哲学历史上一次理性的伟大发现。

或者是自觉,或者是不自觉,老子的确是“看到了”一个其他人没有“看见”的世界。在他人视之为“无”的地方,老子“发现了”更加真实的存在或者“有”。“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第40章)这段几近白话的文字,确切而明朗地揭示了“有”“无”两个既区别而又联系的世界:“有”的世界,是可感的、显露的、变化的、多样的、流变的、时间性的,是某种原因的结果而不是原因本身,因而,只具备感性的真实性;“无”的世界,是不可感的、无形的、共同的、永恒的,它是产生“有的世界”的原因,而不是结果,因而是恒久的真实。“有生于无”,也是此意。这里的“生”,就是来源和原因的意思。

本着这一基本哲学原则,老子告诫说,“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第32章)道,恒定不变,虽然是看不见的“无”,却是这个世界的真正幕后主宰。顺从它,万物则昌,逆反它,则亡。老子说“不敢为天下先”,就是指不能违背、不能僭越自然本身的秩序。春花只该绽放在春天,提前到冬天便死定了;果实成熟于秋天,夏天去采摘,尝到的只能是苦涩。万物同理。这个“理”,背后就是道。看不见,所以称“无”,虽是“无”,却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无视它的存在,“敢为天下先”的,终会遭受报应和惩罚的。

老子总结说,“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第40章)道,以人们觉察不到的方式(“弱”或“无”)发挥作用(“动”),以相互对抗的力量营造了环环相扣、相辅相成、和谐共生的世界。反过来说,人们看到的世界,只是看不见的(“无”)“道之动”的结果,因而,比起有形的变化的感性事物,以“无”的方式进行的“道之动”,具有更高的本源性、真实性和客观性。

 

再次,无,是“有”实现的目的

这是三个通俗、贴切而又寓意深刻的比喻:“三十幅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第11章)这三个例证,共同用于证明一个道理。车轮,三十个轮辐(“有”)支撑起一个轮圈,轮辐之间是空的(“无”),正因为是空的,车子才能轻松地跑起来,发挥车的作用。焙制陶器(“有”),正因为陶器中间是空的(“无”),它才能装盛东西,发挥器皿的作用。建筑房屋,正因为墙体(“有”)围起来的中间是空的(“无”),所以才能住人,才有房屋的作用。据此,老子得出结论说,“有”,是被利用来服务于“无”的。“有”,是手段;“无”,才是目的。

此处的“无”,实际上就是现在所说的“空间”。从这个“无”上,老子看到了他人未曾觉察到的独特意义和价值。老子发现,空间(“无”),表面看,一无所有,什么也不是,空无一物,没有意义和价值;深入下去看,才发现,这个空无,恰好是其弥足珍贵的价值所在。实心的轮子跑不起来,实心的杯子装不下东西,实心的房屋无法住人。“虚心”,也就是说,让出空间,留出空间,才能让这些物体发挥自己的作用。在这里,车辐、陶器、砖墙等等都是“有”,即可感的有形的实在事物,然而,它们都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是为了给车辆、器皿和住房提供空间(“无”)的手段,空间(“无”),才是目的。

显然,空间(“无”)具有“有”所没有的独到价值和意义。在老子看来,“无”,表面看是什么也没有,是没有意义的,然而,正是由于它的“没有”和空虚,所以,它才能容纳“有”,是“有”得以存在、得以活动的前提条件。没有这个“无”,“有”将无处自存。“有”和“无”的辩证联系表明,“有”和“无”,具有同样的确定性和实在性,同时,相比而言,“无”具有更加重要的条件性和目的性。

基于这样的哲学思考,老子推导出一系列的实践性结论。如,“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第63章)老子相信,既然“有”应当是服务于“无”的手段,如同砖墙是服务于房内空间的,那么,做事、作为,都应当本着作“减法”的原则。道理很明显,砖墙做得越厚,房内空间便越小。房内的杂物(“有”)越多,房内的人便越没有活动的自由。所谓做减法,就是应当剔除一切多余的形式和内容,避免刻意人为、过头过分的主观要求,以淡定自然的方式处世(“无为”),以不添乱的方式去做事(“无事”)。总的原则是,“大小、多少”,也就是说,顺其自然,大事化小,多事化少。反之,便是做“加法”,事情不是越做越少,而是越做越多,如同傻媳妇揉粉包饺子,水和粉的比例永远不恰当,于是卷入恶性循环,粉多了加水,水多了再加粉,没有尽头。小事变大,少事变多。这傻媳妇越来越忙,却忙得没有价值,整个的瞎折腾。

“虚心”,是老子上述关于“无”的哲学思想的另一个实践推导结论。《老子》断言:“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无为而有以为。”(第38章)这段类似于绕口令的话传递着一个重要信息:高等的品德,是因为从不外在地彰显自己,而低等的品德,却处处彰显于外;前者行事顺乎自然而全然无意,后者则在刻意去处世做事。在老子的心目中,“上德”的关键在于“无意”。无意,源于无心;无心,便是虚心。致虚守静,是老子人生哲学的最重要原则之一。

所谓“虚心”,就是让心灵处于“赤子”般空灵状态,清除各种教条、权威、原则、理论、主义等等先入为主的盘踞。表面看,这些先入为主的东西很鲜亮诱人,很有蛊惑说服力,但是,老子警告说,“故失道而后德,失德面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同上)禁锢人们思想的“仁”、“义”、“礼”等等堂而皇之的“理论”、“原则”,本身就是用以掩饰“道”、“德”等缺失的遮羞布。实际上,其不仅不能真正起到遮羞的作用,反而充当了“乱之首”。这些盘踞并禁锢人们思想的教条,是人们之所以标新立异、刻意作为、违背自然、自取其咎的真正元凶。它以控制人们精神世界的方式,制造人与自然的对立。

因此,保持心灵的“无”或者虚心,乃是人和谐于自然的精神前提。

 

最后,无,是终极性的通达精神境界

老子说,“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第43章)“无”,是如此的神奇。“无有”,无形,可以进入最为坚硬的物体内部。后来的庄周形象地将之比喻为“游刃有余”。无有,就像“至柔”的水一样,可以渗进非常坚硬的物体里面,润物无声。因此,“无”,就是穿越力、渗透力、影响力、作用力等等的象征。老子感叹说,这就是“无”的最大好处!他由此推论说,最成功的教育,是无言的;最高大的形象,是无形的;最成功的作为,是无为的;最合格的领导,是无影的……最健全的心灵,是“无心”的。只有“无心”,心灵才可以随处安身,可以包容一切,可以最大限度地发挥精神的作用。

智慧的心灵,无言无声,静若处子,如同静水流深。唧唧喳喳信口而言者,算不得智者。“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第56章)真正的智者,真正智慧的心灵,源于去掉一切琐碎繁杂的形式和内容,从而能直奔空灵广博的“玄同”世界,不再人为地划定亲疏、利害、贵贱、得失等等之间的界线,不再患得患失,而任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如是,那将是一种多么稀有而弥足珍贵的精神品质啊!

这等精神品质的养成,需要“为道”。老子旗帜鲜明地说,“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第48章)求“学”,日益淤塞人的心灵,此处之“学”,无非是礼仪典制,规章戒律,道德说教之类;只有求“道”,方能疏通心胸,冲破各种说教的束缚,不断收获精神的通透和自由。最自由的精神,便是顺从自然的“无为”。到了这一层面,便是自然又自由的真正有为。以这样的精神品德治理天下,没有说教,没有戒律,没有强行需要推行的东西,没有凌驾于百姓之上的所谓指导一切的东西。是谓“常以无事”。如果狗尾续貂,画蛇添足,以各式各样的思想和规则束缚百姓,最终只能“不足以取天下”,自取其辱,自绝于民众。

于人而言,精神与肉体,总是一对矛盾,甚至是冲突。产生这一矛盾的原因是双重的,或是因为肉欲(“有”)的牵引,而造成精神痛苦;或是因为精神的矫情(“有”),而形成肉体束缚。当肉体的需要和精神的诉求,朝着不同方向牵引时,冲突便必然发生。老子告诉人们,灵魂与肉体的谐和,是以灵魂为主导的,需要灵魂的安适、安静和空灵。清理精神空间,跟清理居住空间的道理一样,应多及时地把多余的、无用的杂物清理出去,真正做到“去甚、去奢、去泰”(第29章)。

从心理层面看,“甚”,可以解读为精神的过分紧张;“奢”,是精神的膨胀放纵;“泰”,是精神的矫情做作。虽说表现不一,然而,这三者的缘由却是共同的,都是精神的淤塞(“有”),是精神异化、背离自然的结果。这三者,以异己的方式盘踞在精神世界里,构成了精神自由的直接障碍。坚守精神的空灵,或者“无心”,必须剔除(“去”)这些多余而有害的东西,保持心灵的畅通和透明。如果让老子给健康的精神或心灵赋予某种色彩的话,那么,老子可能会说,心灵最好的色彩,就是没有色彩。所以,他说,“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第20章)与世俗的心灵相比,“我”心如止水,是淡定、澄明、简洁、无争、安适、恬静的。以这样的心灵去抚摸这个世界,自然能淡定地包容一切。“圣人常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第49章)“无心”,便是无有私心,是一种无我、无己的精神境界。

自然而然的“无心”境地,颠覆了世俗习以为常的思维路径,将诸如“我要……”的索取本能,修改为这样的句式:这个世界并不亏欠我什么,我们没有理由对这个世界说“我要……”,因为,世界并不从属于我,而我,倒是从属于这个世界的。看似热闹繁华而实寥廓寂静的这个世界,“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养之覆之。” (第51章)一切是如此的自然而然,面对这一切,舍去矫情造作的“有心”,人才能真的轻松起来。这份“无心”意境,便是“不有”“不恃”“不宰”。自然万物,繁衍生殖,只在付出,不问回报。就像水那样,滋养生命,却不求功,不邀宠,不矫情,不自大。因为自然,所以自由。所谓“上善”,本质上即是那个“无心”。于是,“无”,不是什么也没有,而是最美好、最自在、最通达的精神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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