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克 • 施莱瑟 著 吴万伟 译
本文是对万百安最近在《永世》杂志上发表的“西方哲学的种族主义色彩”的批判。
所谓的西方主流哲学其实思想狭隘,缺乏想象力,甚至非常排外。我知道,这个指控非常严重。但是,若非如此,我们何以解释这样一个事实:中国、印度、非洲和美国土著的丰富哲学传统在欧美大学的几乎所有哲学系都被彻底忽略呢?
从前,西方哲学更加开放和更具世界主义的情怀。《论语》这部记录了孔子(公元前551年―公元前479年)言行的儒学经典,被耶稣会士第一个翻译成欧洲语言。他们受过西方哲学的严格训练,对亚里斯多德的哲学传统非常熟悉。他们为译文起名为《中国贤哲孔子》(Confucius Sinarum Philosophus,1687年)....
为什么[西方哲学的态度改变如此之大]?帕克[Peter Park]令人信服地指出,把非洲和亚洲排除在哲学经典之外是受到了两个相互关联的因素的影响。一方面,伊曼努尔·康德(Immanuel Kant (1724-1804))哲学的捍卫者有意重写了哲学史,从而将其批判唯心主义描绘成所有早期哲学发展的顶峰,在早期哲学探索发展的过程中,有的哲学的理论获取了一定的成功,有的没有。另一方面,欧洲知识分子逐渐接受了白人种族优越论的观点并且将其系统化,意味着非白人群体产生不了哲学。(甚至连出生于北非的圣奥古斯丁也在欧洲艺术中被典型地描述为白人)。所以,将非欧洲哲学排除在经典之外是一个决策,而非人们一直坚持的信念。该决策并非基于理性论证而是因为辩论的需要,涉及到欧洲哲学中的亲康德学派,同时也有种族主义观点作祟,它们在科学上经不起推敲和在道德上令人觉得可耻。
“西方”的学院派哲学忽略或者蔑视中国、印度和非洲的思想传统。这种局面必须改变。----万百安“西方哲学的种族主义色彩”《永世》(Aeon)
在社交媒体上广泛转载的万百安的文章在某种意义上是早就应该完成的,在另外一个意义上非常令人困惑。首先,种族主义和排外主义的历史来源于柏拉图的哲学传统中是重复出现的模式,清晰和直率地了解这些非常重要。对于这个源于柏拉图的传统真正存在四个(虽然常被人误解为一个)独特的诱惑:1)认知等级体系的立场虽然很复杂,但与民族/种族/地理绑在一起。显然,民族、种族、地理不是一回事,如果愿意,你能够做出区分。这样的等级体系与2)价值观或者政治权利的等级体系绑在一起。这个等级体系承认3)各种不同的优生学工程。哲学的特征体现为4)双重运动,其中有关于诡辩或者其他虚假哲学的争论,与此同时,所谓的“质朴的智慧”被简单地抹去。
虽然充满热情地为思想开放和世界主义辩护令人高兴,但这些并不是一回事。因此,值得注意的是人们能够拒绝承认上述四点,不做世界主义者。因为,人们可以是思想开放的特殊论者或者地方主义者。在整篇文章中,万百安非常巧妙地假设唯一合理的立场就是世界主义。虽然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喜欢世界主义的折中主义观念,兼收并蓄多个思想传统,但是,除了再度接受柏拉图传统中的罪恶之外,还有其他很多选择,认识到这一点非常重要。人们不妨考虑探索其他传统的理由之一是更加充分地意识到自己传统中的特殊性和缺点,为的是知情而小心地扩展它(避免重犯过去的错误)。我自己(业余爱好者的立场)认为这句话很好地描述了很多传统都值得拥有的态度。
我并没有挖苦嘲讽万百安的文章的意思。这不仅仅是因为我认为该文比去年在《纽约时报》哲人之石的文章“哲学若无多样性,只配称为欧美哲学”(《爱思想》2016-05-16 http://www.aisixiang.com/data/99575.html)好得多。*我特别高兴的是他开始了这个早就应该启动的重要过程,把萨义德的“东方主义”的深刻见解融入到专业哲学研究领域。但是,我认为万白安并没有严肃对待其在《永世》上的文章。(或许他在书中深刻阐述了这个问题。)
如果我们回顾万百安的叙述(引用了帕克的书《非洲、亚洲和哲学史:哲学经典形成中的种族主义》2014)中两个特别的忽略:首先,没有论述欧洲国家的帝国主义或军事(和越来越明显的经济)的优越性。+(有些反讽意味的是,欧洲之外的德国帝国主义并不像其欧洲竞争者的那么成功,这或许与其深刻认同希腊文化和哲学有些关系。)其次,恰恰是康德的世界主义连同其追求即便不是世界共和国但至少是全球联盟的包含进步思想的历史观十分吻合帝国主义的和种族主义的倾向。(这里,我们也必须注意到康德的哲学为更加高贵的世界主义理想提供了资源,为此万百安似乎很欣赏。)这些缺失与违心将哲学史置于特定背景下(历史化)有共同之处。++ 但是,随着大亚洲文化的军事和经济实力的重新崛起,英美大学在这些地区开办新的校区,我们应该期待人们对这些不同哲学的兴趣会越来越浓厚,还可能出现令人兴奋的综合哲学的新发展。
请让我用一个观察结束本文。万百安声称“所谓的西方主流哲学其实思想狭隘,缺乏想象力,甚至非常排外。”**但是,他的证据1)首先是历史性的(即有关经典的事实);2)专业哲学中的课程缺陷(curricular lacunae);3)某些哲学院系成员的特殊排外行为的报告。所有这些都是应该受到谴责的。但是,这并不能证明“所谓的西方主流哲学其实是思想狭隘,缺乏想象力,甚至非常排外的”。因为,对大部分专业哲学(即占主导地位的分析哲学传统)来说,历史经典最多是一种教学手段。经典的影响当然很大,但是基本上是间接的,而且常常被从事哲学研究的领军人物拐弯抹角地勉强承认。虽然人们承认课程阻碍了学生想象力的充分发挥,但是,事实上当今哲学领域存在着冒险的精神,有很多综合性的哲学研究项目正在发展中。也就是说,万百安没有从事主流哲学研究,因而没有能揭露其真面目。***那是他的权利。但是,没有这种彻底的参与---请对比萨义德的“东方主义”---人们能够预测,只有皈依宗教者才令人信服。那是我们所有人的损失。+++
注释:
*为什么更好?因为这个传统的某些更好的世界主义本能这次没有被抹去。
+帕克本人的确提到了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的意义。有机会的话,我会更详细讨论这个话题。
**我并不喜欢“西方/西方的”等术语,因为它产生一种倾向,把并不处于西方想象中的其他所有哲学传统都从柏拉图传统中排除出去。
++经常阅读本刊的读者知道我不是纯粹的历史主义者。
***那不是他的目标:“我并不是说主流的英美-欧洲哲学不好而所有其他哲学都好。”
+++感谢利亚姆 • 科菲 • 布莱特(Liam Kofi Bright)和艾米 • 奥伯丁(Amy Olberding)参与本文若干主题的讨论。
译自:On the Xenophobia of Mainstream Philosophy by Eric Schliesser
http://digressionsnimpressions.typepad.com/digressionsimpressions/2017/11/on-the-xenophobia-of-mainstream-philosophy.html
作者简介:
埃里克 • 施莱瑟(Eric Schliesser),比利时根特大学(Ghent University)客座研究教授和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政治学教授。
译者特别感谢作者的翻译授权和万百安教授对译稿提出的修改意见。